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熵减文学网 > 玄幻 > 一剑绝尘 > 第219章 蜀地竹音记:竹根藏魂,号声漫川

一剑绝尘 第219章 蜀地竹音记:竹根藏魂,号声漫川

作者:弘扬赵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8-14 00:47:42 来源:小说旗

一、竹根藏在青衣畔

清明前的雨,像蜀绣里抽出来的银线,密密麻麻织在夹江的竹林上。竹叶被洗得发亮,绿得能渗出水来,风一吹,叶尖的水珠簌簌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斑。王竹生蹲在青衣江畔的滩涂里,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江水泡得发红的小腿,布满老茧的手指缓缓抠进湿润的泥土,指尖触到那团虬结如龙的老竹根时,他的眼睛亮了亮,像猎人撞见了藏在林子里的鹿。

根须盘盘绕绕,裹着带沙的江水,在他掌心蜿蜒伸展,有些细根甚至钻进了他的指缝,带着冰凉的潮气。王竹生却像捧着稀世珍宝,拇指轻轻刮去根上的泥,露出底下黄润的肌理,竹根特有的清香混着江水的腥气,漫进鼻腔——这是他熟悉了六十多年的味道。“要选长在回水湾的竹根,”他头也不抬地对身后的孙子说,指尖摩挲着竹根上的节疤,“水流打个转,根才长得瓷实,你看这纹路,多密?就像老辈人编的竹篾,越密越结实,吹出来的音,才沉得下去,能钻到人的骨头缝里。”

石台上的竹筐里,躺着几根处理好的竹根,是去年深冬挖的,在通风的阁楼上晾了整三月。表皮皱缩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却透着玉般的温润,阳光照上去,能看见里面淡淡的竹纤维,像藏着无数条细金丝。阿笙凑过来,手里的柴刀“咚”地敲在一根竹节上,声音闷闷的,混着江风里的水汽,似远处若有若无的山寺晚钟。少年举着一根碗口粗的竹根,根梢还沾着颗圆石,是从泥里带出来的,石面被水流磨得光滑,他晃了晃竹根,眼里满是好奇:“爷,这老根看着硬邦邦的,真能吹出响?我上次见陈家二哥用嫩竹做的号,一吹‘呜嘟’响,这老根怕是吹不动吧?”

王竹生接过竹根,掂量了掂量,指腹在根节的凸起处反复摩挲,那处的竹皮已经磨得发亮,是被几代人摸出来的包浆。他缓缓开口,声音像被江水泡过的木头,带着沉甸甸的湿意:“你太爷爷当年在峨眉山,就用这样的老竹根给红军吹过暗号。那时候他躲在竹林里,日军的巡逻队就在山下过,他吹一声‘呜——’,山里的红军就知道是自己人;吹两声,就是有情况。这老竹根的声,闷,传不远,但钻得深,隔着林子也能听见,就像咱们四川人的性子,不咋咋呼呼,但心里有数。”

话落,他突然把竹根的断口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丹田猛地一沉,短促一吹——“呜——”一声闷沉的号声猛地撞过江面,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的声波让水面都颤了颤,惊得滩涂边的白鹭扑棱棱飞起,翅尖划破江雾,留下几道白色的弧线。阿笙看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滚到水边,溅起一串细小的水花。

雨脚渐渐收了,江面上的雾开始散,像舞台上慢慢拉开的幕布,远处的山峦露出青灰色的轮廓。江雾里飘来上游农人唤牛的竹笛声,“嘀嘀嗒嗒”的,音色清亮却稍显飘,像断线的风筝,飞不高也落不低。王竹生望着江面,嘴角扬起一抹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里面盛着细碎的阳光:“你看,竹子浑身是哨——叶做笛,竿成箫,嫩竹能做娃娃玩的短号,可要说能传代的,还得是这老根。这老根,就是咱四川的号,得把力气往泥里使,音才扎得稳,就像你太爷爷说的,竹根扎在土里,人也得扎在土里,根稳了,啥都稳了。”

他把竹根放进竹筐时,根须突然勾住了阿笙的衣角,像只小手在拉着不放。阿笙想扯开,王竹生却按住了他的手:“别扯,这是竹根在跟你打招呼呢。它知道你是王家的娃,想让你多陪它一会儿。”阿笙愣了愣,低头看着那团缠绕的根须,突然觉得这老竹根像个有脾气的老人,正用自己的方式认亲呢。

江水流得很慢,带着竹根的清香和泥沙的气息,绕过滩涂,往远处的三峡流去。王竹生蹲在水边,看着竹根在筐里安静地躺着,像一群沉默的老者,他知道,这些竹根要在水里泡够七天七夜,让江水的潮气钻进每一条纤维,才能拿回作坊里处理——这是老规矩,就像蜀地的人做事,总要慢慢来,急不得。

二、竹号凿出蜀地腔

古镇老戏台旁的巷子很深,青石板路被几代人的脚磨得发亮,光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石板上细密的纹路,像摸着老竹根的肌理。“王家竹号”的木牌挂在门楣上,红漆已经褪成了淡粉色,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木头的原色,“王”字的最后一横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却依然透着股执拗的劲。风一吹,木牌“吱呀”作响,像在跟路过的人打招呼。

作坊的门是两扇旧木门,门板上有无数个细小的凹痕,是常年被竹屑溅到留下的印记。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竹香、桐油和老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像走进了一个装满岁月的罐子。墙角的石台上,凿号的工具码得整整齐齐:宽凿如开山斧,刃口磨得发亮,能清晰地照出人影;细凿像绣花针,针尖锋利,连竹纤维的纹路都能挑开;最特别的是那柄牛角刀,颜色已经变成了深黄色,被摸得油光锃亮,刀背处甚至有了包浆,这是王竹生的父亲传下来的,专用来修整竹号的内壁,让气流能顺着竹纹走,吹出来的音才顺。

阿笙趴在靠窗的木台上,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竹屑,像铺了层绿黄色的绒毯。他手里捏着个粉线袋,拇指按在袋口,猛地一弹,“啪”的一声,一道粉线在黄润的竹面上弹出一道弧,正好落在竹管最粗的那节上,像给竹管系了条腰带。“爷,你看这‘川’字的弧度,是不是比昨天顺多了?”阿笙仰起脸,鼻尖沾着点竹屑,像只刚偷吃完竹米的小熊猫。

王竹生正在给一根竹根去皮,手里的刨刀贴着竹面游走,薄薄的竹皮像纸一样卷起来,露出里面青白色的竹肉。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眼睛盯着竹根上的节疤:“号嘴要咬着竹节的‘凸’处,粉线得顺着节疤的方向走,你看这竹根是咋长的?它往哪个方向弯,你就顺着哪个方向画,别跟它较劲。”他放下刨刀,拿起宽凿,在粉线的记号处轻轻敲了一下,竹屑簌簌落在石台上,像下了场细雪。“就像川剧里的‘霸腔’,得从丹田把气夯下去,不是光靠嗓子喊——竹号的魂,在根里,也在这一凿一剔的劲道里,你用的力气匀不匀,竹号吹出来的音就匀不匀。”

说着,他手里的凿子加快了节奏,“笃、笃笃、笃”,敲在竹管上的声音忽快忽慢,混着戏台那边隐约传来的锣鼓声,竟敲出一段别样的打击乐。阿笙听着听着,脚不自觉地跟着打拍子,手里的粉线袋也跟着晃,粉线在竹面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条调皮的小蛇。

窗台上,晾着几支半成品竹号,用细麻绳拴着,吊在房梁垂下的钩子上,风一吹,轻轻摇晃,像挂在枝头的鸟笼。短号只有尺余长,是给镇上的娃娃们玩的,竹管上刻着简单的花纹,吹起来“嘀嘀”作响,像春日里的燕鸣,清亮得能穿透巷子;长号近三尺,号身上刻着波浪纹,一道叠着一道,是给山里的猎户用的,王竹生特意在号尾加了个铜环,能系上红绸,吹的时候红绸飘起来,在林子里格外显眼,声能穿破三里山雾,让对面山梁的人都能听见。

王竹生拿起一支中等竹号,号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焦痕,像块没洗干净的胎记。他用袖口擦了擦号嘴,竹管里透出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去年火把节给彝家做的,”他缓缓道,指腹摩挲着那些焦痕,“彝家兄弟说,要能在火塘边吹,不怕烫。我就把竹号在桐油里泡了三天,又在火上烤了烤,让竹纤维收得紧些,这样就经得住火烤了。”他把竹号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号声“呜”的一声,带着点烟火气,像从火塘里钻出来的精灵。“竹号是活物,得跟着人,走过四季,人需要它啥样,它就得是啥样。”

梁上悬着最老的那支竹号,用粗麻绳系着,吊在房梁正中间,像个被供奉的老祖宗。铜箍已经泛着深绿色的锈,有些地方甚至锈出了细缝,漆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竹骨,竹纹清晰可见,似是岁月啃过的痕迹。阿笙每次抬头,都能看见那支竹号,总觉得它在盯着自己看,像爷爷的眼睛,严厉又温和。

“这是1949年的物件,”王竹生望着它,眼角的皱纹缓缓漾开,像水面上的涟漪,“解放那天,镇上人举着它游街,你太爷爷走在最前面,吹的是《东方红》。那号声,震得戏台的木柱都直打哆嗦,街上的人跟着号声走,脚步声踏得青石板路‘咚咚’响,像在给号声打拍子。”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向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闹的日子。

阿笙踮起脚,想去够那支老竹号,指尖都快碰到铜箍了,却被王竹生一把拉住。“别急,”爷爷的手很有力,像铁钳子,“等你能把音吹出‘穿云裂石’的劲,再碰它——这号认人,得喂够力气,它才肯亮嗓子。当年你爸想碰它,练了三年才吹得动;你太爷爷说,他当年练了五年,这号才肯跟他‘说话’。”

阿笙缩回手,看着那支老竹号在梁上轻轻摇晃,铜箍上的绿锈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像藏着无数个故事。他突然觉得,这竹号不是死物,它有记忆,能记住每一个吹过它的人,能记住那些或激昂或低沉的号声,就像古镇的老人们,把一辈子的故事都藏在皱纹里。

作坊的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竹管,有些是因为竹节歪了,有些是因为凿孔时手劲没掌握好,还有些是被虫蛀了个小洞。王竹生从不把它们当废料扔了,总是留着,说等攒多了,编个竹筐,装些零碎东西。“竹子跟人一样,”他摸着一根废掉的竹管,“总有不趁手的时候,但不能因为这点就嫌弃它,毕竟它也长了那么多年,吸了那么多蜀地的日月精华。”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作坊里,把竹屑染成了金色,也把王竹生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的凿子还在竹管上敲着,“笃笃”声混着远处的蝉鸣,像在给蜀地的黄昏伴奏。阿笙看着爷爷的侧脸,看着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工具,突然觉得,这作坊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在诉说着蜀地的故事,而竹号,就是把这些故事吹向远方的信使。

三、号声漫过九道梁

九道梁是镇子往乡坝头去的必经之路,九道土坡像被老天爷随手垒起的台阶,绕着山根拐了九道弯。腊月的风顺着梁上的豁口灌进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却吹不散漫在空气里的年味儿——那是家家户户屋檐下腊肉的咸香、灶台上米酒的甜香,还有孩子们手里糖画的蜜香,混在一起,顺着梁上的土路往远处飘。

阿笙和大姐采完棉花草往回走时,正赶上九道梁上最热闹的时辰。挑着年货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咚咚锵”的声响惊起梁上的麻雀;背着背篓的妇人互相招呼着,说谁家的春联写得好,谁家的香肠灌得香;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子,举着自制的竹弓,在坡上追跑打闹,笑声撞在土坡上,弹回来,又撞向更远的竹林。

“姐,你听!”阿笙突然停住脚,侧着耳朵听,手里的竹兜晃了晃,棉花草的嫩芽掉出来好几颗。

大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最陡的第三道梁上,几棵老竹下围了群人,隐约有号声飘过来,“呜嘟——呜嘟——”比在苕田边听的更清楚,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攥着人的耳朵往那边拉。

“是陈家兄弟!”大姐眼睛一亮,拉着阿笙就往梁上跑,“肯定是他们在教娃娃们吹过年号!”

姐弟俩踩着土路上的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越靠近竹林,号声越响,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把风里的寒气都烘暖了。果然,老竹下,陈家老大正举着支长竹号,给围着的娃娃们做示范,他的弟弟蹲在地上,手里削着竹管,竹屑飞得到处都是,像下了场绿雪。

“看好了,吹的时候要这样——”陈家老大深吸一口气,肚子鼓得像个皮球,猛地一吹,“呜嘟——”号声直冲云霄,惊得竹梢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落在孩子们的头上、脖子里,惹得一阵尖叫。

阿笙看得心痒,脚像被钉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竹号。陈家老大吹完,看见人群外的阿笙,笑着招手:“王家的娃,过来试试?”

阿笙脸一红,攥着竹兜的手紧了紧,大姐推了他一把:“去啊,怕啥!”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陈家老大把竹号递给他,竹管上还留着对方的体温,温温热热的。“别怕,使劲吹,”陈家老大拍着他的背,“这号认力气,你越敢吹,它越给你面子。”

阿笙学着刚才的样子,憋足了气往号嘴里送,可竹号只“呜——”地出了半声,就像被掐住了脖子,再也发不出声。周围的娃娃们“哄”地笑了起来,他的脸瞬间红得像灶台上的辣椒。

“别急,”陈家老二走过来,捡起地上的一根竹管,指着上面的孔,“你看这竹管有七节,吹的时候,气要从第一节走到第七节,不能半路跑了。就像走九道梁,得一节一节过,急不得。”他拿起竹管,对着阳光照,“你看这竹纹,是直的,气就得顺着纹路走,才能通。”

阿笙按照他说的,慢慢运气,这次没敢用蛮力,而是试着让气一点点往竹号里钻。“呜——”一声绵长的号声终于出来了,虽然不够响,却顺得像梁上的溪水,绕着竹节打了个转,才慢慢飘散开。

“好!”陈家老大拍了拍手,“有进步!这号啊,就像咱蜀地的山,看着陡,其实有路,找对了路,再难走的坡都能爬上去。”

正说着,莽子背着个布包从梁下跑上来,看见阿笙,老远就喊:“阿笙!我正找你呢!”他跑到近前,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用稻草裹着,神秘兮兮地递过来,“给你的,陈家叔刚做的,比早上那支还顺!”

阿笙解开稻草,里面果然是支新的竹号,竹管更直,颜色更绿,号嘴上还细心地磨过,不扎嘴。他把竹号凑到嘴边,试着吹了吹,“呜嘟——”声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引得娃娃们都围了过来。

“这支竹号的竹管,是从九道梁顶的竹林砍的,”陈家老大笑着说,“那片竹子天天听着山风,看着云彩,吹出来的音都带着股野劲,适合你们半大的娃。”

阿笙举着竹号,在老竹下转了个圈,号声“呜嘟呜嘟”地追着风跑,撞在九道梁的土坡上,又弹回来,像在和自己打招呼。他突然觉得,这九道梁上的风、竹、土,还有手里的竹号,都成了一伙的,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就像过年时全家围在灶台边,暖融融的,让人心里踏实。

太阳慢慢往西沉,把九道梁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蜿蜒的龙。陈家兄弟收拾起工具,娃娃们也陆陆续续往家走,号声渐渐稀了,只剩下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

阿笙和大姐往梁下走,手里的竹号被他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走到第五道梁时,他突然停下来,对着远处的山峦吹了一声,“呜嘟——”号声漫过一道梁,又一道梁,像在数数,1、2、3……直到第九道梁的尽头,才慢慢消散。

“你看,”阿笙回头对大姐说,眼睛亮得像星星,“号声能翻过九道梁呢!”

大姐笑着点头,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新做的红棉袄:“可不是嘛,就像爷爷说的,这竹号的声,扎在土里,却能往天上飞,往远处跑。”

姐弟俩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九道梁的拐角,竹号的余音还在梁上打着转,混着远处传来的狗叫声、炊烟的味道,把蜀地的腊月,烘得暖暖的,像灶膛里的火,旺得很。

四、竹音绕梁岁月长

王竹生的竹编坊里,总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是新竹的清苦,是老竹根的醇厚,是桐油的腥甜,混在一起,像一坛封了几十年的酒,闻着就让人心里沉静。尤其是暮色漫进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竹影,和墙上挂着的竹号影子重叠,像一幅会动的画。

这天傍晚,王竹生正戴着老花镜,给一把老竹椅补篾。那椅子的椅面缺了个角,露出的竹丝黄得发脆,像老人的头发。他手里捏着根细竹篾,用镊子夹着,一点点往竹椅的纹路里穿,动作慢得像在数着时光过日子。

“爷,这椅子都快散架了,还补它干啥?”阿笙蹲在旁边,帮他递着工具,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椅腿,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塌了。

王竹生没抬头,手里的竹篾穿过一道缝隙,发出“咔”的轻响:“这椅是1958年编的,你爷爷亲手做的,你看椅腿内侧。”

阿笙凑过去,借着煤油灯的光,果然看见椅腿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渡”字,笔画里嵌着些黑褐色的泥垢,擦都擦不掉。

“那年锦江涨大水,淹了半条街,”王竹生的声音慢悠悠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有户人家的三个娃困在房顶上,水都快漫到窗台了。你爷爷就把这竹椅翻过来,当筏子,划着水过去,把娃们一个个抱了回来。这‘渡’字,就是他救完人刻的,说竹能渡水,也能渡人。”

他用手指摸着那个“渡”字,像是在摸一块温热的玉:“你看这竹篾上的深色印子,就是当年的洪水泡的,渗进竹纤维里,这辈子都褪不去了。这椅子啊,看着破,可骨子里有劲儿,就像咱四川人,看着随和,真到了事儿上,比谁都硬气。”

阿笙没说话,伸手摸了摸那竹椅的扶手,上面被磨得光溜溜的,能照出模糊的人影。他突然觉得,这椅子不是木头和竹篾做的,是用故事和骨气做的,沉甸甸的,压在心里。

作坊的另一头,堆着些泛黄的纸,是阿笙在整理的老谱子。那些纸脆得像树叶,稍微一碰就掉渣,上面用毛笔写的《号谱》,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透着股刚劲:“平音如锦江缓流,高音似峨眉云裂,低音若青城雾沉”。

阿笙拿起一支新做好的竹号,想照着谱子吹一段,可气总沉不下去,吹出来的音飘得像柳絮,没着没落的。他皱着眉,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竹号像是故意跟他作对,发出的声儿尖尖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王竹生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竹号,对着灯光照了照,又用手指敲了敲竹管,“咚咚”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股厚重劲儿。“你太急了,”他把竹号还给阿笙,握住他按在号孔上的手,“气要往脚底踩,像竹根扎进泥里,得抓住点啥,不能悬着。你听这竹管里的声,是不是像有水流过?水往低处走,气也得往低处沉,沉到丹田,再慢慢送出来,贴着竹节走,一步一步,稳当得很。”

他站在阿笙身后,带着他一起运气,一起按孔,一起吹——“呜——”一声绵长的号声从竹号里钻出来,像锦江的水漫过滩涂,温柔里带着股韧劲,在作坊里打着转,撞到墙上,又弹回来,把煤油灯的火苗都震得轻轻晃。

阿笙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根竹根,扎在青衣江畔的滩涂里,脚下是冰凉的江水,头顶是暖暖的阳光,浑身都透着股踏实劲儿。

夜里,父子俩把新做好的几支竹号挂在屋檐下。竹号用红绳系着,在月光里轻轻晃,像一串串吊着的玉坠。月光顺着竹管的纹路淌下来,在地上画出细长的影子,像一条条银色的河。

王竹生从梁上取下那支最老的竹号,铜箍上的绿锈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撒了层碎宝石。他用布擦了擦号嘴,凑到嘴边,吹起了《船工号子》。“嘿哟——嘿哟——”号声沉得像拉纤的汉子肩上的绳,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撞过老巷的墙,惊得檐下的鸽子“扑棱”一声飞起,翅膀扫过竹号,带起一阵轻响。

阿笙也拿起自己的竹号,跟着吹。他的号声还有些生涩,像刚学走路的娃娃,摇摇晃晃的,可跟着爷爷的调子,竟也慢慢合上了拍。两股音在巷口碰到一起,像锦江的支流汇入主河,掀起小小的浪头,浪头里裹着爷爷的老劲、阿笙的新气,还有几代人守着的那点念想。

“你看这竹号,”王竹生放下号,望着月光里的竹影,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像装了一捧星星,“砍的是四川的竹,泡的是蜀地的水,吹的是咱这儿的风,所以它的声儿,带着咱这儿的魂。你听着,是不是有青城山的青,有峨眉山的云,有锦江的弯弯曲曲?”

阿笙仔细听着,竹号的余音还在巷子里飘,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有山的影子,有水的味道,还有风里藏着的故事。

风从巷口钻进来,掀动了作坊的竹帘,“哗啦”一声,像谁在掀书页。挂在屋檐下的竹号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呜呜”声,像老辈人在絮絮叨叨地说家常,又像刚出生的娃娃在咿咿呀呀地学说话,把蜀地的夜色,拉得老长,老长。

后半夜,阿笙起夜,看见作坊里还亮着灯。他悄悄走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只见王竹生坐在那把老竹椅上,手里捧着那支老竹号,脸贴在竹管上,像在听着什么。月光从窗子里照进去,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霜。

“你太爷爷走那年,把这号传给我,”王竹生对着竹号,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竹根扎在土里,号声就得守着土,不能飘。我守了一辈子,现在,该轮到你了……”

阿笙没敢进去,悄悄退了回去,可爷爷的话像颗种子,落在了他心里,带着竹根的韧劲,慢慢扎下了根。

后来,阿笙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守着竹号,守着蜀地的魂。他去城里读了大学,却总在行囊里带着支迷你竹号;他成了家,教自己的娃吹号时,也像爷爷当年教他那样,说“气要往脚底踩”;他老了,也像爷爷那样,在暮色里给老竹椅补篾,对着老竹号说话。

竹号的声儿,就这么在蜀地的山水间飘着,漫过九道梁,漫过青衣江,漫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日子,像永远不会断的线,把过去、现在和将来,牢牢地拴在一起,暖融融的,韧劲儿十足。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