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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绝尘 第40章 川江号子:波涛上的生命长歌

作者:弘扬赵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8-14 00:47:42 来源:小说旗

在巴渝大地的山川之间,长江与嘉陵江犹如两条奔腾不息的巨龙,裹挟着千年泥沙,汹涌交汇。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嶙峋江岸,在这片雄浑壮阔的山水之间,孕育出了一种震撼人心的民间艺术——川江号子。它不仅是纤夫们与激流抗争的生命呐喊,更是中国民间音乐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凭借独特的魅力和深厚的内涵,在我国民间音乐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号子起源:江水与先民的生死契约

相传在远古洪荒时代,巴渝之地的长江水道犹如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江水时而暴怒,掀起滔天巨浪;时而诡谲,暗礁与漩涡如潜伏的恶魔。巴人部落为了生存与发展,试图凭借简陋的木船跨越这道天险。然而,仅凭人力划船,在汹涌的江水中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天,部落里的年轻勇士巴武在拉船时,被纤绳勒得几近昏厥。绝望之际,他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这充满力量的呐喊声,竟让一同拉纤的族人浑身充满力量,原本停滞不前的木船奇迹般地逆流前进。此后,巴武不断摸索,将劳动节奏与呐喊声融合,创造出了最初的号子。人们惊喜地发现,整齐的号子声能让众人步伐一致、齐心协力,原本难以逾越的险滩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就这样,川江号子在与江水的生死较量中诞生,成为巴渝先民与自然抗争的生存智慧结晶。

在巴渝民间,关于号子的起源还有另一种更具生活温度的说法——与女性的智慧有关。相传古蜀时期,川江沿岸的妇人常聚在江边洗衣,见纤夫拉船时步伐散乱,便自发用洗衣的节奏哼唱短句:“左一步哟,右一步哟,踩着石头稳当当哟——”这简单的旋律竟让纤夫们步伐渐齐。后来,男人们将这些短句改编得更有力,才有了最初的号子。这种“男女共创”的传说,让号子的诞生少了几分孤勇,多了几分族群协作的温情。

从历史考证来看,川江号子的雏形可追溯至秦汉时期。当时,巴渝地区水运逐渐兴起,纤夫们为了统一劳作节奏,开始自发地喊出简单的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唐宋时期,川江航运愈发繁荣,号子也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完善。纤夫们根据不同的水情、船况和劳作场景,创造出了种类繁多的号子曲调,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且极具特色的体系,成为中国民间音乐中最早与劳动生产紧密结合的艺术形式之一。

从音乐形态来看,川江号子的“一领众和”结构,与黄河纤夫号子的“齐唱式”、运河船工号子的“问答式”截然不同。号工的领唱自由奔放,音域可达两个八度,像川江的浪头忽高忽低;纤夫的和唱则短促有力,如礁石般沉稳,形成“浪与石”的奇妙呼应。音乐学者发现,这种结构暗合巴渝方言“声调起伏大”的特点——重庆话的阳平调(如“河”“船”)天然适合拖长音,去声(如“力”“走”)则适合短促发力,这正是号子能“喊得省力、听得提神”的语言密码。

二、号子传说:江水涛声里的神话与英雄

在巴渝的民间传说中,川江号子与神灵有着奇妙的联系。传说长江中有一位掌管水域的江神,其性情喜怒无常,常常降下狂风巨浪,让过往船只陷入绝境。为祈求江神庇佑,巴渝的先民们在每次行船前都会举行祭祀仪式,而祭祀时的唱诵之声,渐渐演变成了号子的曲调。这种将宗教信仰与劳动号子相结合的方式,赋予了川江号子神秘而庄重的色彩,也使其在民间音乐中独树一帜。

还有一个动人的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阿音的女子,她的丈夫是一名纤夫。一次,丈夫随船远行,途中遭遇罕见的洪水,船只被困在险滩,生死未卜。阿音日夜守在江边,望着汹涌的江水,心中满是担忧与牵挂。她一边流泪,一边唱起了对丈夫的思念和祝福之歌。神奇的是,她饱含深情的歌声顺着江水飘到了丈夫所在的船上。纤夫们听着这歌声,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大家齐声呼应,喊出震撼天地的号子。在激昂的号子声中,众人齐心协力,奇迹般地闯过了险滩。后来,纤夫们将阿音的号子传承下来,每当遇到危难,就用号子传递勇气与希望。这个传说不仅展现了川江号子中蕴含的深厚情感,更体现了民间音乐创作源于生活、扎根于百姓情感的特点。

在万州一带,流传着“女子号子退潮”的故事。据说清代有位叫翠娘的船主之女,精通水性与音律。一次商船遇涨潮困在浅滩,男人们喊破嗓子也拉不动船。翠娘接过号工的竹篙,唱道:“潮头退哟,船儿动哟,姐妹齐心比男勇哟——”她的声音清亮婉转,竟让纤夫们忘了疲惫,连江水仿佛都顺着歌声退了三尺。后来,川江号子中便有了专门的“女子调”,多在平水期使用,曲调柔中带刚,成为号子家族里独特的分支。

这些传说并非凭空虚构。考古发现,巴渝地区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有“女子岸边击节伴唱”的图案:女子手持木棒敲击石臼,纤夫们随着节奏拉纤,石臼的回声与歌声、号子声交融,构成最早的“劳动交响乐”。这说明女性虽未直接拉纤,却以“声援者”的身份参与了号子的创造,她们的声音像江面上的风,让号子的旋律更灵动。

更有传说,大禹治水时途经川江,见当地百姓深受江水泛滥之苦,便教人们用号子协调治水的节奏。百姓们在号子声中齐心协力,疏通河道、开凿山石,最终驯服了洪水。而大禹的号子也在川江两岸生根发芽,从治水的号子逐渐变为行船拉纤的号子。这些传说为川江号子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在我国民间音乐的传说体系中占据了独特的地位,成为了民间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

三、号子之魂:激流中的生存呐喊

川江的水,从来都不温柔。从重庆到宜昌,六百多公里的航道暗藏危机。枯水期,嶙峋的礁石露出狰狞面目,犬牙交错地矗立在江心,如同潜伏的巨兽;洪水期,江水裹挟着漩涡奔涌而下,浊浪排空,能瞬间吞噬木船。在没有机械动力的年代,木船逆流而上,全靠纤夫腰缠纤绳,在悬崖峭壁上艰难爬行。这艰苦卓绝的劳动场景,孕育出了川江号子多样且极具感染力的曲调。

不同河段的号子有着鲜明的“地域性格”。重庆朝天门的号子像火锅般浓烈,每句末尾必带“嘿咗”的爆破音,适合闯过落差极大的险滩;涪陵段的号子则多了几分婉转,因江面开阔,号声可传三里远,领唱常加入“哎——”的拖音,像在与对岸的山呼应;到了宜昌境内,号子变得短促密集,因暗礁密布,每一步都需精准发力,和唱的“嘿”字几乎连成一片,如急雨打在船篷上。

老纤夫李二叔曾回忆:“过瞿塘峡要唱‘险滩调’,每个字都像咬着石头;到了巫峡,水缓了,就唱‘神女调’,调子软得能绕山转。”他年轻时能根据号子声判断船在哪个峡——瞿塘峡的号子带“金属味”,巫峡的号子带“草木香”,西陵峡的号子则带着“礁石的硬气”。这种“号子识途”的本领,是纤夫们用几十年光阴在江水中浸泡出的智慧。

重庆朝天门码头曾是号子声此起彼伏的地方。天还未亮,码头上已聚集了数百纤夫。他们**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那是与江水搏斗的印记;下身缠着粗布短裤,脚上蹬着草鞋,脚趾缝里永远嵌着泥沙。道上的领头纤夫被称作“号工”,他手持竹篙,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后猛地将竹篙往地上一杵,喊道:“伙计们吃饱饭,过滟滪堆!”

滟滪堆,是长江三峡的着名险滩。枯水期时,它露出水面数十米,洪水期则被淹没,却在水下形成巨大暗礁,如同隐藏在江中的恶魔。木船经过此处,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随着号工一声高亢的“哟——喂——”,纤绳瞬间绷紧,纤夫们弓着腰,额头几乎贴到地面,脚掌死死抠住碎石路。号子声由缓入急:“脚蹬石头手扒沙,风里雨里走天涯哟——嘿咗!”这铿锵有力的节奏,与纤夫们的步伐和呼吸紧密配合,形成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年轻纤夫阿柱第一次过滟滪堆时,江水正处于暴涨期。浑浊的浪头有两人多高,不断拍打着船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号工的声音被风浪撕扯得断断续续:“一呀么嗬嘿!稳住起锚啰——”阿柱感觉肩膀快要被纤绳勒断,粗糙的麻绳在皮肤上磨出一道道血痕,草鞋磨破了,脚趾在碎石上划出鲜血,但他不敢松劲。突然,一个巨浪袭来,船身剧烈倾斜,纤绳猛地一紧,阿柱眼前一黑,差点栽进江里。千钧一发之际,身旁的老纤夫李二叔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同时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挺住!莫松劲!这浪头咬着人呢!”

在震耳欲聋的号子声中,纤夫们一寸一寸挪动脚步。号工的声音越来越高,如同要冲破云层:“齐心协力哟——嘿咗!战退恶浪哟——嘿咗!”汗水混着江水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他们却只能拼命眨眼,继续咬牙前行。终于,木船艰难地绕过滟滪堆,纤夫们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江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而那激昂的号子声,还在峡谷间久久回荡,仿佛是他们与死神搏斗的胜利宣言。这种将劳动场景与音乐完美融合的形式,使得川江号子成为中国民间音乐中劳动号子的杰出代表,生动地展现了劳动人民在艰苦环境中的顽强生命力和艺术创造力。

四、号子之情:江水浸泡的人间烟火

川江号子不仅是劳动的旋律,更是巴渝人生活的写照。不同的水情、不同的劳作,对应着不同的号子,其丰富的曲调犹如一部鲜活的民间生活百科全书。平水行船时,号子舒缓悠扬,如《小河淌水》般婉转:“太阳出来啰——照江心哟——妹妹在家哟——等哥回哟——”纤夫们一边拉纤,一边用歌声诉说着对家人的思念。那歌声里,藏着家中年迈的父母,藏着灶台上升腾的炊烟,更藏着新婚妻子倚门盼归的身影。这种抒情性的号子,展现了民间音乐中细腻的情感表达,与劳动号子的粗犷形成鲜明对比,丰富了川江号子的音乐层次。

江边的女人们,虽未直接拉纤,却用针线与歌声,织就了号子的另一半血肉。重庆弹子石老街的老茶馆里,86岁的王婆婆还能哼出“编纤绳号子”。她12岁起跟着母亲学编纤绳,用浸过桐油的麻线混着棕丝,要编三天才能成一根丈许长的纤绳。编的时候,女人们围坐在青石板上,腿上铺着粗麻布,手里的线团滚来滚去,嘴里就唱:“麻线紧哟,棕丝牢哟,拉着船儿过险滩哟——”这号子节奏舒缓,刚好配合手指的动作:拉线时唱“紧哟”,打结时唱“牢哟”,线越紧,歌声越亮。王婆婆的手上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变形,“男人在江上拼命,我们就在岸上把绳子编牢,这号子是给他们保命的。”她指着茶馆墙上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纤绳粗如碗口,“你看这纹路,都是跟着号子的节奏编的,一节紧一节松,像极了江浪的起伏。”

码头边的茶馆里,常常能听到老纤夫们聊起当年的故事。独眼的王老汉总爱眯着那只好眼,慢悠悠地说:“想当年,我和你李叔在船上拉纤,他媳妇快生娃了,心里急得慌。拉纤时唱的号子都变了味儿,把‘嘿咗’都唱成了‘娃儿’!”众人哄笑,笑声里却藏着心酸。他们知道,在这川江上讨生活,陪伴家人的时间少之又少,每一次离家,都可能是永别。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故事,为川江号子注入了浓厚的人文底蕴,使其成为记录民间生活的重要音乐载体。

阿柱在江边认识了卖茶蛋的姑娘阿巧。阿巧的茶摊就设在纤夫们歇脚的地方,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煮茶蛋,把一个个鸡蛋放进用桂皮、八角、茶叶熬制的卤汤里,小火慢炖。每当拉纤归来,阿巧总会留几个热乎的茶蛋给他,还会悄悄往他手里塞一块干净的布,让他擦擦汗。有一回,阿柱拉纤时受了伤,肩膀被纤绳勒得血肉模糊。阿巧得知后,偷偷用卖茶蛋的钱请郎中给他治伤,还每天给他熬药。阿柱感动不已,却羞于表达,只能在拉纤时,对着阿巧的茶摊唱起深情的号子:“江边有棵哟——黄桷树哟——树下站着哟——我心尖哟——”这种将爱情故事融入号子的方式,体现了民间音乐与百姓生活的紧密联系,也让川江号子成为了民间情感交流的重要媒介。

更动人的是“送船号子”。每当船队出发,岸边的妻儿会站在礁石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影唱:“船儿走哟,莫回头哟,平安归来喝老酒哟——”这歌声不像拉纤号子那样有力,尾音带着颤音,像江雾缠绕船帆。老纤夫们说,最怕听到这号子,“那不是送船,是把心拴在船尾跟着走”。有次阿柱过滟滪堆时差点落水,恍惚间竟听到了妻子的送船号子,那声音穿透浪涛,让他猛地抓住了身边的礁石——这歌声,成了比纤绳更结实的精神绳索。

除了爱情,号子还承载着巴渝人的生死情义。一次行船途中,木船被礁石撞出裂缝,江水不断涌入。危急时刻,号工大喊:“兄弟们,舍命保船!”纤夫们二话不说,纷纷脱下衣服、被褥去堵漏洞。号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没有了往日的激昂,而是悲壮苍凉:“船在人在哟——船亡人亡哟——同生共死哟——闯难关哟——”江水冰冷刺骨,纤夫们却浑然不觉,在号子的激励下,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船靠岸。当危险解除,他们才发现,彼此的手早已紧紧握在一起,指缝间满是血痕。这种体现团结协作和生死与共精神的号子,在我国民间音乐中具有独特的教育意义和情感价值,展现了劳动人民高尚的精神品质。

五、号子之变:时代浪潮中的回响

随着蒸汽机的轰鸣声在川江响起,木船渐渐被轮船取代,纤夫这个职业也逐渐走向消亡。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批专业纤夫放下了手中的纤绳。阿柱成了轮船的船员,可他总觉得,机器的轰鸣声再响亮,也比不上当年的号子声有温度。那些曾经响彻川江的号子,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号工们聚在茶馆里,一遍遍地哼唱记忆中的旋律,却发现很多曲调已经模糊。他们试图将号子传给下一代,可年轻人更愿意抱着收音机听流行歌曲,对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不感兴趣。川江号子的传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转机出现在一次偶然的机会。2001年,一位研究民间艺术的学者在重庆万州采风时,被茶馆里老人们哼唱的破碎旋律吸引——那旋律忽高忽低,带着江水的起伏感。他顺着线索寻访,最终在一间堆满杂物的老屋里,找到了82岁的老号工张福贵。老人当时已卧床不起,却在听到“号子”二字时猛地坐起,用枯瘦的手拍着床沿,唱出了完整的《过滩号子》。学者用录音机记录下这段珍贵的声音,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混着老人咳嗽的喘息和窗外的江涛声。

(一)“号子基因库”里的时光密码

在重庆非遗保护中心的恒温档案室里,保存着最珍贵的“号子基因库”——2003年启动的“川江号子抢救工程”中,76段原始号子被精心录制,涵盖了从“起锚”到“靠岸”的全套劳作场景。这些录音带被装在红色锦盒里,标签上详细标注着录制时间、地点和演唱者:“2003.6.12,涪陵李渡码头,王顺才(时年78岁),《平水号子》”“2003.8.9,重庆朝天门,赵德明(时年69岁),《绞滩号子》”……

其中一段“夜航号子”尤为特别。录音开始是长达十秒的 silence(寂静),只有隐约的水流声,随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哟——”,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号工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拖长的尾音里裹着江雾的潮湿;纤夫们的和唱忽远忽近,有的声音年轻洪亮,有的苍老沙哑,像不同年龄的浪头在江面上碰撞。录音者在附带的手写笔记里写道:“凌晨三点,过崆岭滩,风雨大作。号子声与雷声混在一起,纤夫们说‘这是江神在听我们唱歌’。唱到‘船儿稳哟’时,有位老纤夫突然哭了,说想起三十年前在这里淹死的兄弟。”

这些录音成了音乐学院的“活教材”。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们曾对着录音拆解旋律:《上滩号子》的节奏型是“强-弱-次强-弱”,像纤夫们“蹬腿-弓腰-换气-发力”的动作循环;《下滩号子》的音符密度是普通号子的两倍,每个十六分音符都像急流里的漩涡,紧凑得让人喘不过气。音乐教授在课堂上说:“这些号子是‘人体力学’与‘声学’的完美结合,比任何乐理书都生动。”

(二)从江滩到舞台的重生

2006年,川江号子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重庆歌剧院排演了大型歌舞《川江号子》,68岁的阿柱被请去当顾问。排练厅里,年轻演员们穿着统一的演出服,动作标准却少了点“野气”。阿柱看着他们整齐划一地弯腰,忍不住拿起竹篙往地上一杵:“拉纤哪有这么斯文?要像被江水拽着走,腰是弯的,腿是抖的,脸上得有血有汗!”他脱下布鞋,露出脚底厚厚的老茧,在光滑的地板上演示“抠石步”——脚趾死死蜷缩,脚跟用力蹬地,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刻出痕迹。

首演那天,当聚光灯打在“号工”脸上,一声“川江的水哟——浪滔滔哟——”刺破剧场的寂静,台下瞬间响起掌声。阿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看着舞台上年轻演员们涨红的脸,突然想起1958年第一次过瞿塘峡的早晨:朝阳把江水染成金红色,他和三十个纤夫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号子声撞在岩壁上,反弹回来像无数人在应和。演出结束后,有位90岁的老纤夫拄着拐杖上台,颤抖着握住演员的手:“像,太像了……这号子,还活着!”

更意外的传承发生在市井里。重庆火锅节上,一家老字号火锅店推出“号子互动”:食客们围着沸腾的红汤,跟着老号工喊“毛肚七上八下哟——烫熟才好吃哟——”,喊声越大,送的菜品越多。老板说:“火锅的麻辣和号子的刚烈,都是重庆人的性子。”三峡移民新村的广场上,老人们把号子改成了“建新屋号子”:“搬砖哟——嘿咗!垒墙哟——嘿咗!新家园哟——亮堂堂哟——”唱到兴起时,当年的纤夫们会脱下外套,露出肩上的疤痕,给孩子们看“当年拉纤磨出的勋章”。

在两江游轮的甲板上,导游教游客喊简化版号子成了固定项目。有次,一家三代人跟着学唱:六岁的小男孩扯着嗓子喊“左用力哟”,声音脆得像银铃;他爸爸的中音浑厚,刚好接“右蹬脚哟”;爷爷的声音沙哑带颤,却把“嘿咗”两个字唱得格外有分量。导游笑着说:“这号子就像江水,年轻人唱是浪花,中年人唱是激流,老年人唱是河床,各有各的味道。”

(三)永远的浪涛声

2023年深秋,阿柱带着孙子小明去参观三峡博物馆。在“川江号子”展区,玻璃柜里陈列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纤绳,旁边的播放器循环播放着1982年录制的《绞滩号子》。小明指着屏幕上跳动的声波图问:“爷爷,这弯弯曲曲的线,就是你们当年的号子吗?”阿柱点点头,突然对着玻璃柜喊了一声“哟——喂——”,声波图上的线条瞬间剧烈跳动,像平静的江面突然掀起巨浪。

展区的志愿者是位00后姑娘,她给小明看手机里的“号子App”:点开“瞿塘峡”,就能听到当地老纤夫的原声号子;对着麦克风唱号子,还能AI识别“发力指数”。“现在年轻人喜欢用科技学号子,”姑娘笑着说,“上个月有个rapper,把《平水号子》混进了嘻哈,在音乐节上炸场了。”

阿柱没听过嘻哈,但他懂“炸场”——就像当年过滟滪堆时,三十个纤夫的号子声震得崖上的石头往下掉。他拉着小明走到江边,夕阳正把江面染成蜂蜜色。远处的货轮鸣着笛驶过,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声音像极了当年的号子。“你听,”阿柱指着江水说,“这江水流了三千年,号子声就跟着流了三千年。以前我们用嗓子喊,现在你们用手机录,用舞台演,用歌混,其实都是一回事——都是川江的儿女,在跟这片水说话。”

江风掀起小明的衣角,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回响:有老纤夫嘶哑的领唱,有年轻演员清亮的和唱,有火锅店里食客们的嬉笑唱和,还有手机App里AI合成的电子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不同时代的浪涛在江面上相遇,最终汇成一股向前的力量。

小明突然学着爷爷的样子,对着江水喊:“川江的水哟——向前流哟——我们的路哟——朝前走哟——”喊声被风吹向远方,惊起一群水鸟,它们掠过江面,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极了当年纤绳绷紧时的震颤。

阿柱笑了,眼里的泪光混着夕阳的金光。他知道,只要这江水还在流,这号子声就永远不会停。它不再只是纤夫们的劳动号子,而是变成了巴渝大地的心跳,在每一个重庆人的血脉里,咚咚作响。

六、号子之魂:永恒不灭的巴渝精神与音乐丰碑

当最后一声号子在江面上淡去,那些被号子浸润的岁月并未真正走远。川江号子早已超越了“劳动音乐”的范畴,成为巴渝人精神世界的密码,在时光的长河里沉淀为不朽的文化符号。

(一)音乐基因的现代回响

在重庆交响乐团的排练厅里,作曲家正在修改《川江号子交响诗》的总谱。乐谱上,“号工领唱”的声部用红色标注,音符旁写着“如江水撞礁,粗粝中带韧劲”;“纤夫和唱”的声部用黑色密集排列,像无数双蹬踏礁石的脚掌。指挥家举起 baton(指挥棒)时说:“这段旋律里藏着重庆人的根——既要有号子的刚烈,也要有江水的包容。”

这种基因渗透在流行文化的肌理里。重庆本土乐队“川江号子”的主唱,总爱在电吉他SoLo里突然插入一段清唱的《过滩调》,嘶哑的嗓音混着失真效果器的轰鸣,竟毫无违和。他们在音乐节上唱:“老祖宗的号子没失传,换把电琴接着喊!”台下的年轻人跟着节奏摇晃,手机闪光灯像江面上的磷光,与三千年的号子声在黑暗**振。

甚至在城市的日常声响里,都能听见号子的影子。解放碑的棒棒军扛着货物爬坡时,会喊“左一步哟,右一步哟”,调子与《平水号子》如出一辙;朝天门码头的搬运工合力抬集装箱,喊的“一二三,起!”虽简,却藏着“一领众和”的节奏密码;就连巷子里的小贩吆喝“卖凉面哟——”,尾音的上扬弧度,都带着号子特有的“川江弯”。

(二)精神血脉的代际传递

重庆某中学的历史课上,90后老师李然正播放老纤夫拉纤的纪录片。画面里,纤夫们的脊梁弯成拱桥,号子声震得镜头都在抖。“同学们觉得他们苦吗?”她问。后排的男生说:“苦!换我肯定受不了。”李然笑着点开另一张图片——三峡大坝的泄洪场景,滔天巨浪里,工程师们正在控制台前调试参数。“你们看,当年纤夫们用号子对抗险滩,现在我们用科技驯服江河,本质上是不是一样的?”

学生们沉默了。片刻后,班长站起来说:“都是不服输!”李然点点头:“对,这就是号子的魂。当年纤夫喊‘战退恶浪哟’,现在我们喊‘攻克难关哟’,换了战场,没变的是这股劲。”那天的课后作业,是让学生们用号子的节奏写一段给自己打气的话,有个女生写道:“刷题苦哟——咬牙扛哟——考上大学哟——看远方哟——”

阿柱的孙子小明,在学校艺术节上排演了《川江号子》舞台剧。他演的小纤夫,要在“过险滩”的段落里摔倒三次。第一次彩排时,他摔得太轻,阿柱在台下喊:“不对!当年你爷爷摔在礁石上,骨头都响!”第二次,小明重重跪下,膝盖磕在舞台板上“咚”的一声,台下的阿柱突然红了眼眶——那声响,和1963年他在崆岭滩摔倒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演出结束后,小明抱着爷爷的脖子说:“原来喊号子不是靠嗓子喊,是靠心里那股劲。”阿柱摸着他的头,指腹划过孙子膝盖上的红印:“对,这劲就像江底的石头,水冲不走,浪打不碎。”

(三)江河与城市的共生

重庆的城市肌理里,处处藏着号子的印记。轻轨穿楼而过的李子坝站,轨道的弧度像极了纤绳的曲线;洪崖洞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屋檐的起伏如同号子的旋律;就连解放碑的钟声,敲打的节奏都暗合《平水号子》的“慢-快-慢”——晨钟舒缓,像“太阳出来照江心”;午钟急促,像“脚蹬石头手扒沙”;暮钟悠长,像“船儿靠岸歇脚啰”。

在朝天门广场的地下通道里,常有位白发老人拉着二胡卖艺,琴弦上流淌的总是《川江号子》的调子。有次下雨,没人经过,他就自己跟着琴声哼唱,唱到“同生共死哟”时,伞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敲出节奏,像当年号工的竹篙杵在江滩上。路过的年轻人给他递瓶水,说:“爷爷,您这调子比流行歌带劲!”老人笑了:“这是江神教的歌,能没劲吗?”

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新建的“号子广场”上,矗立着一组青铜雕塑:纤夫们弓着腰,纤绳在肩上勒出深深的沟痕,领头的号工仰头张口,仿佛正唱出那声穿透时空的“哟——喂——”。雕塑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字:“号子会老,精神不老。”

常有老人带着孩子来这里,指着雕塑讲过去的故事。“你看这叔叔的脚,抠得多紧,”一位奶奶摸着孩子的头说,“就像我们重庆人,干啥都得有这股韧劲。”孩子似懂非懂,却学着雕塑的样子弯腰,小手抓住旁边的栏杆,嘴里喊出不成调的“嘿哟”,惹得周围人都笑了。笑声落在江面上,被风一吹,竟像是无数声号子在回应。

夕阳西下,江面被染成琥珀色。阿柱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货轮犁开波浪,螺旋桨搅起的水花,像极了当年纤夫们踏碎的江浪。他掏出手机,点开孙子发来的语音——是学校合唱团唱的《新川江号子》,童声清亮,混着钢琴的伴奏:“三峡大坝高哟,轮船跑得快哟,号子变新歌哟,日子更精彩哟——”

阿柱跟着轻轻哼唱,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江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水汽的微凉,像三千年的时光轻轻拂过。他知道,川江号子从来没有消失。它藏在江水的涛声里,藏在城市的节奏里,藏在每个重庆人的血脉里,只要这两江还在奔流,这号子就会永远唱下去——唱着坚韧,唱着团结,唱着一代又一代人对生活的热望,唱着这片土地上永不熄灭的生命力。

远处的灯塔亮了,光柱穿过暮色,照亮江面,也照亮雕塑上那些用力的身影。青铜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却奇异地透出温度——那是纤夫们留在石头上的体温,是号子声撞在崖壁上的余温,是一代代人掌心传递的热。

光柱扫过江面时,刚好照见一群夜航的渔船。渔民们正合力收网,喊出的号子短促明快:“收网啰——嘿!起鱼啰——嘿!”这调子比老号子轻快,却藏着同样的节奏密码。网里的鱼蹦跳着,银鳞在灯光下闪闪烁烁,像无数个被号子唤醒的星子。有个年轻渔民扯开嗓子唱:“爷爷的号子拉船走,我的号子网丰收哟——”歌声混着浪涛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翅膀拍打的声音与号子声叠在一起,像一场跨越代际的合唱。

阿柱站起身,沿着江滩慢慢走。脚下的鹅卵石被江水磨得光滑,踩上去硌得脚心发疼,却让人清醒——就像当年纤夫们光着脚踩在纤道上的感觉。江风里飘来火锅的香气,是岸边夜市摊的味道。摊主正用长勺搅动红汤,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号子:“毛肚烫得久,吃起才够味哟——”旁边的食客跟着起哄,举起啤酒瓶碰出“叮叮”的脆响,像给这即兴的号子伴奏。

走到弹子石老街的石阶前,听见茶馆里传来熟悉的旋律。推开门,七八位白发老人围坐在一起,有人拉二胡,有人敲竹板,领唱的正是86岁的王婆婆。她唱的是《编纤绳号子》,声音虽颤,每个字都咬得扎实:“麻线绕三圈,日子蜜样甜哟——”旁边的老纤夫们跟着和,手里的茶杯随着节奏轻轻磕碰桌面,茶沫子溅出来,像当年编绳时飞散的麻屑。

见阿柱进来,王婆婆眼睛一亮:“阿柱,来一段‘过滩调’!”阿柱没推辞,清了清嗓子,开口便惊了众人——那声音不再是轮船船员的温和,而是突然爆发出礁石般的粗粝,每个转音都带着江水的漩涡感:“滟滪堆,鬼门关,脚抓岩石手扒天哟——”唱到**处,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晃出半杯,像当年过险滩时溅起的浪。

散场时,王婆婆塞给阿柱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双新纳的草鞋,鞋底纳着细密的针脚,针脚的走向竟暗合《平水号子》的旋律。“给小明的,”王婆婆说,“让娃知道,当年他爷爷就是穿着这样的鞋,把号子踩进江里的。”阿柱捏着草鞋,草绳的粗糙磨着掌心,像握住了一团滚烫的记忆。

走出茶馆,夜色已浓。江面上的灯塔依旧旋转,光柱扫过阿柱的脸,照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年轻时的江雾。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明发来的视频:学校的操场上,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纤绳”(用布条拧成的长绳),跟着音乐老师喊号子,一个个小脸涨得通红,像极了当年初上纤道的自己。

阿柱站在江岸边,对着视频里的孙子,轻轻喊出一句号子。声音不大,却被江风托着,顺着水流漂向远方。视频里的小明听见了,突然停下动作,对着镜头喊:“爷爷,我们在学《新川江号子》!老师说,这是我们的‘精神纤绳’!”

江面上的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像在应和。灯塔的光柱再次扫过,这一次,阿柱仿佛看见无数身影在江滩上重叠:有**上身的纤夫,有编绳的妇人,有舞台上的演员,有操场上的孩子……他们都在用力,都在歌唱,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拉着生活这艘船,逆流而上。

远处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穿过夜空。阿柱知道,那是新时代的号子——不再需要对抗险滩,却依然带着向前的力量。他把草鞋揣进怀里,转身往家走。江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三千年的涛声,也带着明天的晨光。

而那灯塔的光,还在不知疲倦地旋转,照亮江面,照亮来路,也照亮无数双正在迈出的脚步。号子声,就藏在这光里,藏在这风里,藏在每个为生活用力的心跳里,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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