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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唐再续 第210章 力挽天倾叁二

作者:云无风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5 14:55:31 来源:平板电子书

河中节度使府,白虎节堂。

李曜已经向李袭吉等三人说明了幽州局势正面临崩溃的情况,而“亲传弟子”冯道则在一边如往常一般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是今天他的面色也格外沉重——他是瀛洲景城人。

让人压抑的寂静充斥着整个节堂,呼吸声清晰可闻。

李曜用手指敲了一下面前的横案,淡淡地道:“幽州虽重,今日失之,明日或可复得,然嗣昭、嗣源二位兄长,乃从我计而北上夺燕,若然失陷刘仁恭贼手,则某心中岂能自安?”

李袭吉苦笑道:“节帅心中所念,仆等如何不知,只是幽燕远隔千里,这战报自幽燕而到太原,又从太原转发蒲州,其间已是十天半月过去。刘仁恭既然侥幸得胜,必然趁势耀武扬威,回师再攻幽州。如今晋王大军不胜,必已回转太原,嗣昭、嗣源二位将军在幽州,已是寡军孤城,节帅纵然即刻起兵,怕也救不得了。”

李曜忽然转头朝冯道问道:“可道,你是瀛洲景城人,可曾去过幽州,知晓幽州城防情状?”

冯道见老师动问,微微躬身,答道:“幽州累世重镇,楼高城坚,若然足兵足食,可称深固不摇。”

李曜微微点头,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道:“当日我随大王同入幽州,也曾见过幽州城防,今日再问可道,两相映证,可做定论,幽州城防当足御敌。如今只是担忧二位兄长手头兵微将寡,城中粮食又是否可堪食用,若是如可道所言足兵足食,以二位兄长之能,又有高思继兄弟相助,料来幽州一时不至失陷。”他忧色又起:“怕就怕幽州缺兵缺粮,那可就……难办了。”

郭崇韬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妙策,只好道:“节帅,幽州孤城难守,若无援兵,失陷只是早晚之事,不如传讯二位将军,领兵突围,才是道理。”

史建瑭皱眉道:“某亦这般看法,只是幽州周遭十万大军,嗣昭、嗣源二位将军即便养精蓄锐,寻一良机突围而出,杀刘仁恭一个措手不及,可他们又如何能逃出卢龙二千里辖地呢?”

郭崇韬道:“若要刘仁恭不敢追,除非二位将军杀一次回马枪,打得刘仁恭疼了,方有一线希望。只是……数千兵马,要破十万,何其难也?”

李曜听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道:“不错!只须突然将刘仁恭打懵了、打怕了,他便不敢再追!”

郭崇韬与史建瑭一脸呆然,李袭吉则是面有讶色:“节帅难道打算动用火……那玩意?”

李曜哈哈一笑:“都不是外人,说来无妨。国宝、安时,某命军械监研制了一种……嗯,一种火器,名曰‘火神液’,此番倒有机会一用。”说罢将火神液之事对他们简单的解说了一番。

郭崇韬眼前发亮:“有此物在,足可一下将刘仁恭打得不敢紧追!”

史建瑭则深皱眉头:“此物虽好,但闻节帅之说,却是太过危险,这万里迢迢运送过去,可是半点出不得漏子。此外,幽州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东西也没法送进城,更别说送进城之后二位将军也不可能在亲率骑兵突围之时带上这般危险之物……如此来看,此物必须放置在二位将军突围后必定经过之处,然后事前与二位将军约好,待二位将军引着刘仁恭到达,再使其发作,如此刘仁恭必败,败了不算,必然大惊,不敢追赶。”

李曜闻之大喜,笑道:“国宝此言,正合我意!既然如此,此事就这般定下,只是……此事派谁去为最好呢?”

史建瑭觉得既然是自己出的主意,自然自己去跑一趟便是,谁知他正欲请命,冯道忽然从旁边起身,拱手道:“节帅,冯道请命。”

李曜一愣,冯道如今其实都尚未成年,虽然李曜收了他为弟子,一直悉心教导,冯道平时言行举止也堪周详,为人处事也都不错,可这次任务,事关李嗣昭、李嗣源二人生死,交给冯道……李曜就算再宠他,也有些犹豫。

冯道见李曜沉吟不决,再次拱手道:“老师曾教导弟子,说‘玉不琢,不成器’(注:出自《三字经》。据考证,《三字经》此书最初应是宋时初步成稿,经过后来历代文人逐渐完善而编辑成书。总之唐朝想必是还没有出现的,因此这句话是被李曜剽窃了。),冯道不敢自认玉质,然则顽石亦有可雕之处……请老师许之。”

李曜叹道:“你非轻易之辈,既这般说,想来心中以有成算,此番便委你此任,装作商队模样,将火神液送往幽州城外。具体如何安置,某会命细作与你商议定计,最终与二位将军约定……幽州城中,有某密探,这一点你无须担心。另外,你仍将阿蛮带在身边……憨娃儿,你命阿蛮在近卫军中挑选二三十名好手,与可道同往。”

憨娃儿用力点头:“节帅放心,这事情俺理会得,绝不会找些软蛋与可道、阿蛮同去。”

这事刚商议出个大概,忽有牙兵匆匆前来报告,说绛州方面传来消息,说晋王三子李存勖竟然到了绛州。

李曜连忙唤过信使细问,才知道李存勖并非不想来蒲州,而是他匆匆而出,王抟那好友也没料到韩建居然没死心,派了伏兵在外监视,结果一出庄园便只能亡命地逃,结果一来二去,也不知从哪里过的黄河,没到蒲州,却到了蒲州以北的绛州。不过好在仍是河中镇内,因此绛州方面立刻将他临时安置,并快马飞报节帅府与闻。

李曜一听,暗道:“我自出任大行台左仆射,还未曾回过太原,正巧河东军械监那边的金蚕脱壳也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最好由我亲自安排一番……再者,颖儿这边也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置,我‘现在’才二十出头,难道就要结婚不成?晚婚晚育光荣啊……”胡思乱想一下之后,李曜霍然起身,义正言辞道:“存勖久陷危境,如今终于脱险,不可有半分差池!朱押衙,立刻点齐近卫军,随我至绛州,亲自护送存勖北归太原,使大王安心!”

憨娃儿抱拳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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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方过,而身处北国的河东仍然干冷。

一座高大的城池,城高三丈,门楼三层,濠深堑阔,堞道坦平,正是大唐北京太原府。

晋王李克用此前,算来也是被朱温施计所“调”,若非朱温挑拨离间,使刘仁恭速反,他又何必亲征刘仁恭?谁知却因酗酒误事,轻视这中山白眼狼,败于其麾下大将单可及之手。单可及此人在高思继下狱之后号称“单无敌”,勇猛异常,乘李克用等河东猛将深醉不能上阵,奉刘仁恭帅令大举来攻安塞。晋王败退至木瓜涧,又遭单可及所分的伏兵伏击,损失大半,粮草、辎重尽失。幸好被大雨浇醒,又有李存审勉力维持,方得走脱,战后一清点,才知爱子李廷鸾已然死于乱军之中。后来太原转发急报给李曜时,忙中出错竟将李廷鸾战死的消息给漏了,让李曜赶到绛州去送李存勖时才知晓,不过好在并无什么影响。

李克用满心悲怆,然而除了抹泪长叹“使正阳在,何有此失”,以及移书大骂刘仁恭背信弃义外,竟是无能为力,只能坐视刘仁恭实际窃据了卢龙雄镇,且全力围困李嗣昭、李嗣源二人坚守的幽州孤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刘仁恭较朱温更为奸诈感受甚深!这个冬天似乎也在为太原悲切,故而到春天即将过完仍似不肯离去。

可是今日不同,今日乃大喜之日。得知李存勖从华州逃出,由最得力的干将义儿李曜寻到并亲自送回,晋王李克用大喜之下,以父亲之尊,亲往宫门口迎接。晋王今日似也想借机一扫霉气,连穿戴也格外注意:头顶三梁远游冠,裹一条玉镖黑介帻;身着九毓大衮冕,系一条七宝金钩带。真是贵气逼人;身边是正室刘妃及李存勖生母晋国夫人曹氏等众妃嫔;身后是河东众将,除嗣昭、嗣源困守幽州,周德威屯军钜鹿外,代州刺史李嗣本、辽州刺史李存敬、石州刺史李存进、义儿军使李存璋、昭义节度使薛志勤、昭德军使李存颢、忻州刺史李存审、义儿军使李建及、沁州刺史李存实、泽州刺史李罕之以及晋王爱弟大同节度使李克宁等,甚至连束之高阁许久的蕃汉马步军都校李存孝在内,全部在列,唯独不见当年风光一时的李存信。

很快,李曜一行风尘仆仆地赶到,李克用虽心念李存勖,但此时见他虽瘦黑了一些别无大碍,也就先不与他说话,反上前执李曜之手:“正阳吾儿……唉,辛苦你了。”

李曜笑了笑:“大王这话可就见外了,为大王效力,份所应当,何来辛苦之说?”

李克用抓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往宫里带,又招呼嘉宾膳食殿入席。

今日真可谓高朋满座,太原管下及羁縻的各镇节度使,各州刺史,太原各级吏曹纷纷来祝贺,包括昭宗皇帝也派了新近被立为太子的李裕前来。淮南杨行密、西川王建、凤翔李茂贞、华州韩建、镇州王镕、夏州李思谏、泾原张琏等众路诸侯甚至契丹可汗也都派使臣来祝贺。晋王也不论亲疏友好,一一谢过。李曜一听契丹也有使者到了,装作随意,问了一下使者姓名,结果那名字他全无印象,也就不再关注了。

酒过三巡,淮南使者戴友规上前来敬酒。晋王推辞道:“孤自木瓜涧后,已发誓,从此戒酒了!”

“晋王但饮此杯,友规有一言相赠!”

戴友规这么说,晋王只好破誓,退入内殿。戴友规跟进,说道:“朱温虽有清口、蒲州两场大败,但因为战时日短,中原又是民丰粮足,因此并未伤到元气。此番又重新广幕兵马,训练新军。下一步便将是出兵邢洺,与晋王争夺河北!晋王还须早日为备。弘农王感谢晋王大恩,一旦朱温出兵,淮南则出兵徐、兖,以分其势!”

晋王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良久沉默。

忽然,太子李裕带着一点酒气闯将进来,说道:“晋王叔好不知待客之道!怎将寡人等众撂在外边?有什么军国大事要谈,不欲寡人知晓啊?”

晋王忙回道:“臣岂敢隐瞒太子殿下,得可靠消息,朱温要伐河北。当初,朱温与臣有上源之仇,臣屡请伐汴而官家不许,以至其势力膨胀,今日却反要伐臣。还请殿下转陈官家,阻止他出兵。”

太子道:“不瞒王叔,寡人此番来太原,一是为祝贺!二是自黄巢为乱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我大唐子民靡受兵灾,苦不堪言。然而朱温清口败后,不思纵兵之罪,竟又广幕兵马,联合荆南、武昌、江西、镇海等道,共同上表再伐淮南,官家宅心仁厚,体恤万民,不欲黎民再被受兵灾之苦,痛下《罪己诏》,劝各路诸侯,以天下苍生为念,息兵罢战,修养生息!”

晋王点头道:“息兵罢战,臣自然赞成,今日各路诸侯都派使者前来,殿下可当面宣谕。唯朱温辖下各镇没有使者,就烦殿下亲自去传达官家旨意了!”

太子道:“这是自然,寡人明日即赴汴州!”

一场喜宴散后,李克用与刘妃、曹夫人等带了李存勖去问话,太子与各藩使者也回驿馆歇息。李曜在太原的宅子已然还给了王笉,回去不得,还好晋阳宫广大,李曜又是义子身份,李克用早已将文德殿分与他居住,不过暂时还不必早去,膳食殿中只剩河东众将及各曹吏员,正是李曜与自家兄弟攀谈,拉近关系的好时机。

晋王见李存勖无疾无伤,便放他先去曹夫人处,自己则来到薛志勤跟前,说道:“难为铁山,身患重病,还要往来奔波,本可修一书信,派一使者来便是了!”

薛志勤摇头苦笑道:“非也!想昔日随大王自云州起兵,大王身边骁将环绕。铁山不才,也以元勋忝据一位,与众同袍纵横驰骋,建功立业。笑傲天下群豪,何等壮哉?今观大王身边,敬思、存质、君立皆已亡去;存贞新逝;存厚叛逃;正阳、嗣本、嗣恩、存进、存审、存贤又放外任;嗣昭、嗣源、德威领军在外;存孝今日一言不发,恐已再无斗志;存信……大王也不欲再见。唉,如今在大王身侧之人,寥寥而已……铁山老矣!自知不久也将弃大王,追存贞而去!值此众同袍能相聚重逢的大好时机,怎能不来?明日一别,铁山恐与众同袍再无相聚之日了!”说完,竟已是老泪纵横。

晋王也是无限伤感,想起落落、廷鸾之死,更是悲凉。忽而,厅中奏起了《百年歌》:

一十时,颜如蕣华晔有晖。体如飘风行如飞……五十时,荷旄仗节镇邦家。鼓钟嘈囋赵女歌,罗衣綷粲金翠华。言笑雅舞相经过,清酒将炙奈乐何……

晋王闻歌声而想起洹水、安塞两处战败,皆失爱子,仰天长叹道:“老矣!老矣!难道孤王真的雄风不再了?”

薛志勤也跟着叹道:“铁山不服啊!想我昔日之沙陀铁骑,举国上下,无不望而生畏!大王平黄巢、下山东、存易定、援河中,复代北、定三藩,十几年无一败绩。然而除了前番正阳蒲州一战外,却总是吃他黒朱三的亏。先是上源之难,再有河阳之失,再又魏博易帜,今日又出了刘仁恭背主……听说刘仁恭叛变,也是黒朱三从中离间的原故!究其原因,还是内修文治不够啊!朱温网罗敬翔、李振之辈打点内政,因此府库盈溢,钱粮无忧,虽有清口、蒲州之败,因有中原人口、财赋,实力稍减又复。而我太原也是连年用兵,却只有正阳一人为内政殚精竭虑,可正阳虽有才干,毕竟一人,岂能劈成几半来用?加上连岁饥荒,早已贡赋不充;兵员老迈,无力扩充新兵,连刘仁恭也能败我铁骑。大王才四十三岁,不当言老啊!宜重用正阳等辈,重振沙陀雄风!……此番由正阳任大行台左仆射,铁山甚是欢喜。大王啊,铁山恨不能多生十年,定要追随大王杀入夷门!”说完,竟是激动过度,一口鲜血喷出。

众人无不大惊,忙将他扶入别殿歇息。晋王对众人说道:“你们都道乏歇息去吧,孤今晚要为铁山守夜!”众人一一退去。李曜借口久不回太原,想去街面上看看,暂时没回文德殿,而是带了憨娃儿和几名牙兵,便自出了晋阳宫,也不知去往何处了。

却说晋阳宫里,不多时薛铁山醒来,见晋王独自一人为自己守夜,百感交集,起身谢罪。对晋王道:“铁山将离大王,尚有后事托付。仆死后,请大王奏表李罕之继任昭义。”

“孤知道了。你身体虚弱,就不要再说话了!快躺下歇息!”

铁山躺下,却摇头道:“仆知大王固然不从,若是如此,则将他杀了。否则恐仆死后,昭义不保!”

晋王闻言,未置可否,沉思离去。

次日一早,众人便来拜别李克用,要知道他们俱是刺史之流,更有薛志勤、李克宁、李曜这三位堂堂节帅,自然要各自赶回任上。李克用见李曜双目有些发红,关切道:“正阳怎的如此疲惫,莫非下人粗手粗脚,竟服侍不当?累我爱子,当真该死!”

李曜自家人知晓自家事,昨晚安排了许多事务,几乎一夜未曾合眼,自然疲惫。当下忙道:“大王息怒,与下人无关,实乃儿念及出任大行台左仆射之后,许多事仍是在太原才好处置,因此昨夜将那些事情一并处置了……因此熬了一宿夜,故而有些疲色,不过大王不必担心,儿年岁尚轻,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李克用本想说些关怀的话,可他这人心肠太直,想到河东这两年都有灾荒,偏偏交战又多,今年弄得军械监似乎都没了存粮,若非有正阳不断想方设法打点,只怕局面更加不堪许多,那些劝他多休息的话,到了嘴边也就说不出来了。最后只能执李曜之手,掏心置腹地道:“正阳忠肝义胆,某心中自有烛照,此生必不相负。”

李曜虽然知道李克用这种直肠子既然说此生必不相负,那就真是将自己当做最能信任的人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只好笑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大王与某深恩厚泽?大王,蒲州之事颇多,今次一别,年内恐难再来太原,还望大王勿怪。”

李克用刚才说得自己都动了感情,闻言哪会怪罪,拍拍他的手道:“不必来回奔波,只管放心去做便是。”他微微一顿,又道:“某今日便传下号令,今后这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的各项事务,只要没有孤王之命,一切便以正阳你的命令为准。”

李曜心中大喜,面上也只是微带笑容,拱手道:“谢大王,如此一来,许多事情倒的确方便了不少,各项事务,也便不至于积压太久。”

他二人说完之时,薛铁山正与众人道别,最后独独握住李存审双手,久久不曾撤去,道:“李摩云系德祥旧主,某昨日劝大王动杀心,可是大王不忍。日后他若果真背叛,不知德祥当如何区处?”

李存审不假思索道:“罕之虽某旧主,也是大王部下。他要真是不忠,某又岂会从他?”

薛铁山喜形于色道:“如此,某便心安了!太原可无李摩云,不可无李德祥啊!”说罢,二人挥泪做别。诸将等也都回任上;各友邦使者自然也都走了,连太子李裕也动身往开封。

晋王为能帮助太子说服朱温罢兵,又耻于据朱温之下,乃修书王镕,转令他移书开封。而此时汴州,朱温正置酒于梁园,召集各部将官作宴,忠义、魏博、平卢、陕虢等羁縻镇,甚至友邦荆南、武昌、江西等也都派来使者。

朱温客气地演说一通“大家要紧密团结在以我为中心的宣武军周围”之类的话,象征性地敬几杯酒,便自个退下,由李振代为宣谕:“你等藩镇皆在东平王照应下,得以保全。年前汴梁伐淮南、蒲州不利,正当积蓄力量,再兴兵勇。自今年起,贡赋须要加倍,直至东平王平定天下。”

宣谕一出,群情大骇,议论纷纷。李振不理,也自退下来,到偏厅去见朱温。朱温问各镇有何反应。李振回答:“陕虢、魏博专心臣服大王,荆南、武昌、江西恐淮南日盛,被其吞并,也都没有异议,只有忠义、平卢二镇似有不服。”

朱温不屑地笑道:“赵匡凝(赵德堙子,袭父位)每年多将贡赋输送天子,标榜李唐忠臣;王师范自诩王青天,我早知他二人不是忠心事我,迫于形势罢了!此二人,我迟早要取而代之。我听说皇帝已派太子出使晋、汴,又欲劝说藩镇罢兵,就要到大梁了,你看当如何应付?”

“此事比较棘手,仆以为只有以进为退,断其妄想!”

“如何以进为退,兴绪可细细道来?”

“郓州自庞师古之后,节度使空缺,大王可奏表兼领天平军节旄,自王忠嗣、安禄山之后,天下再无一人领节三镇者,因此天子必定不从,那么大王就选一个威武强辩者为使,以虎威震慑,天子迫于虎威,必以三镇授节,定不会再敢说罢兵的事了。”

朱温思考一下,笑道:“判官韦震可胜此任!”乃唤过韦震,授命给他,并嘱托:“此事若成,则为天平留后,实掌军府!”韦震因而欣喜赴阙。

不二日,王镕书信及太子全部到达开封,说请罢兵事。朱温对太子阴笑道:“殿下勿忧,臣已遣使赴阙,上表罢兵事。殿下可在开封小住几日,容臣下尽尽忠心!”说完,也不待太子置个可否,便令人送往驿馆歇息。名为招待,实是软禁。

那韦震来到长安,入宫觐见天子,奏明请授朱温天平军节旄。李晔皱眉道:“朱卿已为宣武、宣义两镇节度使,自安贼之后,再无一人兼领三镇者,不如奏表他人领节,朕定当准奏。”

韦震力争,李晔仍是不许。韦震遂趋上前至龙案边,一手掐住李晔腕。群臣大惊失色。李晔惊怒道:“你如此犯上,欲谋反不成?”

韦震道:“臣无兵无粮,自是不敢谋反,但有一语启奏陛下。如今太子仍在开封,东平王正日夜等待陛下答复!”那意思明显得很,我韦某人无兵无粮,他朱大王可是有兵有粮,还有太子在手的!

李晔已然浑身冒汗,稍带哭腔道:“你切松手,朕答应就是,唯请朱卿速送太子回来。”

韦震这才退下,昂首回了汴梁。

宰相裴枢奏道:“朱温胁迫天子,狂妄至极。请诏太原、扬州、成都诸道兵马征讨!”

崔胤一贯是朱温麾下摇旗之辈,闻言辨驳道:“陛下刚刚下了罪己诏,敦请天下罢兵,裴相公却要兴兵,这不是违旨还是什么!”

李晔闻二相言语,想起方才被韦震抓腕,心有余悸,又看了王抟一眼,见这位王相公安安静静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禁叹道:“罢了,罢了!二卿不要再说什么兴兵罢兵的事了,任他们弱肉强食去吧,朕惟愿大唐社稷为有德者代之,不欲黎民再靡兵灾了!”说完,潸然泪下退朝,众臣恻然,各自叹息。

韦震“凯旋”回到开封,朱温便以其为天平留后,送太子还阙。然后召众将佐商议道:“清口、蒲州之败,损失我汴军近半,又折了都指挥使庞师古,这不是统军将帅的过错,实在是我轻敌所致!我今复募得新军八万,我意用时半年,训练新军,而后再度伐淮,你等以为如何?”

只见葛从周刀眉一挑,上前道:“大王,末将有一言相进。”

“通美但讲无妨!”朱温见是葛从周,便露出微笑,显得很平易近人。

“从清口之败,足见淮南能人辈出,将士同心,某以为暂时不可征伐!”

朱温沉下脸色:“依通美所见,我还是从天子圣言,罢兵休战吗!”

“从周并非此意!”葛从周接道,“我意,大王不如出兵邢洺,先伐河北。”

朱温不悦颜色稍退,但却回道:“李克用兵多将广,号称天下第一强藩,伐河北岂会比淮南更有胜算?特别是河中那位李正阳,人称文武全才,更不可轻视。”

“要说独眼龙强盛,三年前,末将赞同,可是今非昔比。晋兵主力,还是中和岁南下勤王的十几年老兵,猛勇早已不及当年。李克用自从封了晋王后,又大封大赏,不思进取。虽知笼络人心,却不明聚财之道,加上河东连年歉收,虽有河东军械监为其张罗,但就探子细报,太原已是入不敷出!李克用靠吃老本,实已外强中干。洹水、安塞两场大败,可窥全豹!至于李正阳……他虽了得,只怕亦有私心,否则为何太原入不敷出之后,他却能在河中建造新城?只怕他与李克用已是貌合神离。我伐河北之时,李正阳未必听命李克用,出兵相救!”

葛从周说到这里,座中敬翔轻捋黑须,哈哈大笑,对朱温说道:“通美所言最是可取!四方之冠,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李克用已是强弩之末,李正阳既为节帅,已生自利之心,独眼龙不足惧了!”

朱温也大笑:“我意也是伐河北!只是担心军中对清口、蒲州之败不能释怀,故而一试将帅心思!通美慧眼独具,堪称当世名将,自今日起,接替庞师古为汴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给我用半年时间训练新军。子振总揽筹措钱粮事,预定秋后,出兵邢洺!”

葛从周却接口道:“半年恐怕太久,刘仁恭素有野心,一旦夺回幽州城,必欲吞并河北,迟则被他先得!从周愿立军令状,只消三月,定为大王训练出一支能征惯战的新兵!”

李振出列道:“大王训练新军,仆有一策请献!清口之败,败在遭水时,士卒溃乱,不听指挥,自顾奔命,以至丧我主帅!因此,当新立一军规,各级主将有战死或逃命的,部下皆斩,此名‘拔队斩’。如此,兵士便不敢弃长官而私自逃命,可存大军的栋梁,也可令兵士死战求胜。”

葛从周闻此苛法,连忙摆手谏止道:“此策不便行。兵法曰‘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务须一战,也当以斩将夺兵求胜为首先,若行这条军规,是把万千士卒的性命看做儿戏,大王纵使取得天下,恐也不得民心。何况作为士卒,若长官不幸战死,必惧死而投降或者逃跑,是令军队自溃。”

李振辨道:“通美身为大将,不可有妇人之仁。士卒食大梁俸禄,沙场效命,职责所在,何况人一旦为兵,也是富贵功名险中求,岂能怕死!通美所担心的长官不幸战死,部下必降或逃,可再加一条军规,纹面!即于面前纹上汴军及归属部字样,终生褪不去。天下再大,也无安身之所,必然不敢降逃,只有以战死或自裁,以使家族保全并蒙荫。”

葛从周尚欲力争,只见朱温挥手制止:“通美练兵,牢记我一句话:恶虎难敌群狼,我不求军中有李存孝那般的猛将,但求每个士卒都如通美你,有大局观,能戮力同心为战,则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兴绪所言,有利协作,甚是有理。自即日起,军规中,加此二条。拔队斩!纹面!”

军规既下,葛从周也只得聆听教诲,自去训练新军,三月无事。这日,朱温收到邸报,幽州刘仁恭派长子刘守文奇袭沧州,义昌节度使卢彦威弃城逃走。刘仁恭遂取得沧、景、德三州,奏表刘守文为义昌节度使。朱温接报,召集敬翔、李振、葛从周等将佐议事,说道:“果如通美所料,刘仁恭抢先下手了!其欲壑可不是义昌一镇可填。”又问葛从周新军训练如何?

回答:“早已蓄势待发,但候大王一声令下,必将踏平河北。”

朱温心中踏实。刚好有侍从来报:“卢彦威已至开封,求见大王。”

朱温道:“定是向我求兵讨刘仁恭来了!”

敬翔道:“刘仁恭也有书信送到,请修好,会兵同击钜鹿周德威,平分河北。大王以大局计,此时不宜与刘仁恭反目!”

朱温嘿嘿一笑,道:“我自知晓。”乃传见卢彦威。

很快,卢彦威入厅。朱温道:“卢公守沧州十余年,如何一朝尽失于刘仁恭了?”

“东平王固知沧州临海,盛产海盐,刘仁恭贪我盐利,却乘我不备来攻打,彦威无奈,只能求于朱温贤弟了。”

朱温听卢彦威此时竟敢自称为兄,更是不悦:“然而我所听到的,却是卢兄仗恃盐利富国,渐生暴淫之心。既知刘仁恭将入侵,却不修城防,整日以虐淫-女奴为事,焉有不败之理啊?义昌既失,某料兄是不能复得了!不过弟可代兄表奏一章,入京执金吾,以表弟心!”

卢彦威惭愧而退。朱温遂修书两封,一表天子,请卢彦威领金吾卫大将军;一移刘仁恭,约会军钜鹿。

葛从周乃请朱温检阅新军。朱温欢喜前往。即至军营,葛从周一声喝令:“恭迎大王!”只闻鼓声动地,呐喊震天。又见旌旗招展,枪戟森森。很快,八万新军以五十人为一队,组成一小方阵,队长执旗居前。十队为一营,十营为一军,共十军,组成一庞大方阵。六万步军在前,每军依次为刀楯营、弓弩营、器械营、长枪营、短刃营等,火头营据末。两万骑军在后,分别有飞骑营、骠骑营、精骑营、龙骧营、神威营、拱宸营等。

朱温放眼望去,不及尽头,面上展露出如桃花开放般的笑容,遂就军前检视。但见士卒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所著衣铠,都是新造的精甲,光彩夺目。然而更新颖的,还是士卒双颊上的纹印,只见左颊所纹系一醒目的“汴”字,右颊是归属部军号,如“张刀十七”,即指张归霸部刀楯营十七队。十军都指挥使分别为牛存节、张存敬、张归霸、张归厚、刘知俊、康怀贞、徐怀玉、氏叔琮、杨师厚、王重师。朱温一一检视毕,乃宣谕全军,鼓舞士气一通,着令择日出兵。

等军马到达钜鹿,刘仁恭派单可及率军来会,军前听命朱温。单可及轻视周德威,请先出击。朱温求之不得,立刻准许。周、单二将阵前相斗,真是往来不让毫厘,上下岂饶寸分。不过周德威之勇本与高思继仿佛,单可及既然不是高思继对手,如何能赢周德威?战得二十余合,单可及果然不敌德威骁勇,败下阵来。

王彦章望见,对葛从周说道:“某闻周阳五也是当世英雄,待某这就往阵前,将他擒来。”说罢,即欲奋铁枪前奔,却被葛从周拦住:“子明不可造次,岂不闻军中有新规,名‘拔队斩’,为将者,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亲冒矢石,以免有个万一,全军陪葬。”

王彦章不能理解:“何为‘拔队斩’?彦章闻所未闻。某只知上阵杀敌,不懂劳什子的厮鸟军法,若以此论,岂不要负某平生所学?”

葛从周苦笑道:“此乃大王军令,不从者斩!”

王彦章顿时皱眉,道:“那我找大王说去。”遂驰马至朱温面前说道:“大王!彦章做不了这兵马副使,甘愿为一小卒,亲身杀敌!”

朱温大吃一惊,闻名原因之后,无奈道:“军规是我所定,不可更改,如此却是委屈了彦章!”

“彦章为报大王赠马之恩,何惧委屈,即使终生为卒,又有何憾!”王彦章话刚说完,便已脱下将军甲盔,白衣上阵。当时两军已战成一团,只见周德威红袍飘舞,马槊之下,汴军士卒已伤亡数十。王彦章大喝一声:“周阳五休得放肆,识得铁枪王彦章么?”

周德威放声一笑:“朱憨儿的手下败将,某怎会不知!可是,你如今不过一个白衣小卒,怎配与我对战!”

王彦章大怒,擎铁枪来挑斗。周德威举槊挡住。这才真是一场龙争虎斗,两人俱是天下有数的悍将,打得何其精彩。不过周德威先前已然有过一战,年岁又较王彦章大了不少,战得四五十回合,周德威气力不继,败下阵来。大惊之余,急令收军回撤。葛从周何等经验,立刻抓住机会,从后掩杀一阵,晋军败退。周德威只好弃钜鹿大营,退入青山口,依险据守。

葛从周占领晋军营地,请命朱温,乘周德威大败,一举而下邢洺三州。朱温同意,并说道:“自从李正阳做了洺州刺史,洺州已然强过邢州,如今邢洺磁三州,主力屯于洺州,可先攻下。邢、磁随即可取。”葛从周乃领张归霸、徐怀玉、杨师厚、王重师部两万众移师洺州。

洺州刺史邢善益,乃是从大同调任而来,他以马军列阵于城下相迎。葛从周挥师而上,邢善益力拒,汴军不能胜。王彦章仍是白衣上前,喝道:“邢善益,可识得铁枪王彦章么?”这邢善益十年前即是孟方立帐下大将,颇有资历,怎不闻王彦章名号。此人在李曜麾下第一悍将朱八戒手下竟能不死,岂是他奈何得了的?当下吓的六神无主,急令收军入城。可是已经迟了,王彦章见他想走,一夹马腹跟上前去,手臂一抖,送上一枪。邢善益好似一片缟布被人绷直了一下,又一抛出,身体一挺,然后绵软无力飘飘然落于马下,洺州至此易手。

葛从周马不停蹄,将得胜之师引至邢州城下。邢洺节度使马师素乃是一个文官,治理地方还算可取,要他上阵杀敌,那纯属肉包子打狗,绝对有去无回。他惊闻洺州失守,朱温大军将至,慌慌忙忙逃回了太原。葛从周不费吹灰之力,便即进入军府。休整一夜,次日回军再攻磁州。

磁州刺史袁奉韬,与邢善益同时自孟方立归晋,乃是一对挚友,更有助晋王围住李存孝的功劳。闻葛从周攻洺州时,早已固城壁垒,严阵以待。葛从周攻打了三日,城池未下,固守得还算拼命。可是至第四日,磁州城已经处处断壁残垣,守城的千余士卒也伤亡殆尽。葛从周令军士于城下高呼:“袁奉滔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袁奉滔料已难守,流泪回道:“奉滔镇磁州多年,深受晋王厚恩。唯有以死相报,与城同亡!”说完,挥剑自刎,一腔忠魂寻他那挚友邢善益去了。磁州也就改姓了。朱温于是奏表葛从周为邢洺节度使,加检校司空。

然而葛从周深知取邢洺功劳,王彦章莫大。葛从周虽不结党,也没有拥兵自重之心,但却偏爱带兵打仗,此时恐王彦章异日必将取代自己,深觉此人断不能留在军中,就对朱温道:“王子明勇冠中原,末将请辞帅位,让于子明!”

朱温很是惊讶:“汴梁新军,都是你所训练,通美之帅才,有目共睹!怎的突然便要请辞?王子明确实骁勇,我但将他置为亲牙,通美勿以为念好了!”遂收王彦章为牙将,代李思安为开封府押牙、左亲从指挥使,朝夕伴随在自己身侧。

葛从周五日内大败周德威,夺取邢洺三州的消息很快越过太行山,传入山西四镇(河东、河中、昭义、大同),山西士民无不惊骇。关键是他们一向自认为沙陀铁骑天下无敌,早些年河阳之败是因为众寡悬殊,后来洹水、安塞之败都是中了敌人的奸计,这三次败仗实属意外。可是,邢洺之战却是实打实的正面交锋,葛从周竟然能在清口、蒲州败后,仅用三个月训练出来的新军就将强大的沙陀兵打败,因此对葛从周那是敬畏的了不得,于是传出一句俚语: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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