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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楼谜案 第十八章

作者:宁航一 分类:灵异 更新时间:2025-07-05 12:25:08 来源:平板电子书

1

星期天早上,窗外晨光熹微。苏晓彤几乎是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昨晚对她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反观身边的儿子,倒是睡得格外香甜,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他并不知道昨天发了什么,也没有问爸爸为什么不在家,当然更意识不到,也许以后都看不到爸爸了。可怜的孩子,不管是生父还是继父,最终都离他而去。苏晓彤充满爱怜地轻轻摸着儿子的小脑袋。

八点过,苏晓彤叫醒了儿子,给他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吃完之后,她给范琳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把顾小亮送到她家去玩。范琳说,当然没问题。

母子俩收拾好后,乘坐电梯上十四楼,范文婧得知顾小亮要来玩,很开心,打开门之后,就牵着顾小亮的手去房间里玩玩具了。范琳问苏晓彤:“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刑警支队。有些事情,我还要找老谭沟通一下。”苏晓彤说。

范琳点头表示理解:“去吧,我带着两个孩子玩,你放心吧。”

苏晓彤道谢,离开了范琳家。走出小区,她打了辆车,前往理市刑警支队。

谭勇和李斌已经等候在办公室了,苏晓彤来了之后,李斌给她拿了瓶矿泉水。苏晓彤坐下,谭勇说:“我们昨天把顾磊带回来后,就展开了审讯。他对所有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龚亚梅、夏琪都是他杀的,往鸡汤里投毒的,自然也是他。”

苏晓彤没有说话,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谭勇说:“顾磊招供之后,樊柯也没法再死咬着不承认了。他们是在半年前认识的,当时顾磊在网上找各种兼职,还发了一个帖子,说‘只要能赚钱,什么事都可以干’,这事你知道吗?”

苏晓彤摇头:“不知道。”

谭勇说:“樊柯当时已经通过夏琪得知,龚亚梅打算把遗产留给大家庭的每个人了。夏琪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樊柯说,夏琪送了一个小摆件给龚亚梅,里面藏了一个窃听器。通过这东西,她听到了龚亚梅给冯律师打电话交代遗嘱的事。

“夏琪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觉得能拿到九分之一的遗产,已经很好了。而且她并不知道樊柯欠下巨额赌债的事。樊柯凭着对夏琪的了解,知道夏琪肯定不会为了多得遗产而杀人,所以他必须找另一个合作者,替代夏琪。这个人,就是发帖说‘只要能赚钱,什么事都可以干’的顾磊。

“他们俩暗中接触,分别用另一部手机联系,十分隐蔽,所以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认识,并且策划了这样一个周密的杀人计划。”

苏晓彤打了个冷噤:“当时他说带我来理市散心,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出要不要在这里买房和定居,我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她长吁一口气,“但是,樊柯和顾磊怎么能确定,我们来到理市之后,龚亚梅一定会把我们加入遗产继承人的名单呢?”

谭勇:“两个原因,第一是,你们买的房子和李雪丽在同一层楼,以李雪丽的性格,是肯定会邀请你们加入‘大家庭’的,就算你没有碰到李雪丽,顾磊也肯定会制造这样的机会。第二是,樊柯非常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龚亚梅最喜欢顾磊这种居家好男人,而且会同情有智障的顾小亮,所以一定会把你们加入遗产继承者的行列。她之前就是这样,认识袁东和沈凤霞一个月后,就把他们加进去了——这当然是夏琪通过窃听器得知的。

“龚亚梅之所以这么快就把大家庭的新成员加入继承者名单,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高血压性心脏病,随时有可能心源性猝死。另外,她不希望大家庭内部出现矛盾,所以一碗水端平,让大家庭的人都有继承权。”

苏晓彤:“这么说,我们来到理市一个月左右,龚亚梅出于对我们——特别是顾磊的好感,决定让我们成为继承者之一。她打电话给冯律师说了这事,被夏琪用窃听器偷听到了,告知樊柯。樊柯又告知顾磊,所以顾磊认为,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杀死龚亚梅了,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那么,杀死龚亚梅,是谁的主意呢?”

“是顾磊。樊柯再心狠,也没有到主动杀死母亲的程度。他知道母亲身体不好,活不了太久,原本打算等母亲死后,再和顾磊一起设法杀死大家庭的成员。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磊等不了那么久,提前杀死了他母亲。”

苏晓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她说:“顾磊杀死龚亚梅,没有跟樊柯商量,是他自己决定这样做的?”

“是的。”

“那樊柯没有意见吗?允许他擅自杀了自己母亲?”

“龚亚梅死后,樊柯自然怀疑是顾磊干的。但顾磊不承认,樊柯没有证据,只好作罢。因为他很清楚,樊柯即便再怀疑,也拿他没有办法,更不可能报警。如果顾磊被抓,樊柯的计划就失败了,意味着他不可能得到大量遗产。而且从客观上来说,龚亚梅提前死去,对樊柯是有利的。”

“顾磊是怎么把龚亚梅骗到玥海边的观海亭去的?”苏晓彤问。

谭勇说:“这个杀人计划,他早就想好了。顾磊跟樊柯有过多次接触,也打过很多次电话。他花了很多时间模仿樊柯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樊柯声音低沉,是比较容易模仿的。事发当晚,你和夏琪、韩蕾等人去酒吧玩,对顾磊而言,正好是个机会。他乔装之后,离开小区,故意找了一个相对嘈杂的地方,用另一个手机号给龚亚梅打电话,冒充樊柯,说自己到了理市,想和母亲见一面。

“龚亚梅虽然之前跟樊柯脱离了母子关系,但是当妈的,哪里会完全不想念儿子呢?所以接到电话的龚亚梅,立刻前往约定地点,环海东路的观海亭。结果她没见到儿子,却被顾磊推入水中杀害了。”

苏晓彤闭上眼睛,眉头紧蹙。

谭勇说:“接下来的鸡汤投毒事件,你已经知道了。顾磊在此之前,就买好了呋塞米片这种药,然后混在茶水或者饮料里,让你事先服下,以免你中毒身亡。当然,他也是吃了这种药的。”

苏晓彤摇头道:“他几乎每天都会端茶倒水给我喝,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水里加入有解毒作用的药。”

李斌一直坐在旁边聆听他们的对话,此刻他说道:“苏晓彤,老谭昨天只是把和你配合,引出顾磊的计划告诉了我们,但是并没有说,你是怎么知道顾磊是凶手的。这一点我很好奇,你能告诉我吗?”

苏晓彤说:“我其实是从沈凤霞质疑我的那番话中,察觉到问题的。因为她说的有道理,我们来到理市后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我在中毒事件中,中毒程度又较轻。但实际上,我那天喝的鸡汤并不比其他人少,所以我就想,这是为什么呢?联系到顾磊当初带我到理市来旅游和看房,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怀疑。

“以我对顾磊的了解,他是肯定不会让我出事的,所以我怀疑,他会不会暗中买了什么解毒的药,让我提前服下,于是,我趁他睡着的时候,解锁他的手机,查看他的微信账单和支付宝账单,果然发现,他前段时间在某家药店买了一百多块钱的药。

“他很聪明,没有只买呋塞米片这一种药,而是还买了另外一些家庭常备用药。微信账单上只会显示消费金额,不会显示具体买了些什么东西。但顾磊估计怎么都没想到,我会去调查这件事。”

“至于调查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我查看了家里的药柜,记下有哪些药,然后到这家药店去核对价格,之后就发现,少了12元。我咨询店员,哪些药物具有解毒的功效,结果发现,呋塞米片这种药,恰好就是12元,而它的功效之一,就是预防和治疗中毒!

“这个时候,我几乎可以确定,顾磊就是凶手了。但是如果直接问他,他是肯定不会承认的。所以昨天上午,我借口带小亮出来玩,约老谭在某家茶楼的包间见面,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他。然后和老谭商量了一个配合演戏,把顾磊引出来的计划。”

“原来是这样啊,多亏你大义灭亲,我们才能破案!”李斌竖起大拇指说道。

“我只是无法容忍自己和儿子跟杀人凶手生活在一起罢了……”

谭勇说:“其实我们商量的时候,认为情况无非是以下三种。第一,顾磊买了呋塞米片后,藏在家里某个隐蔽的角落里,被我们找到,从而慌了阵脚;第二,他用完这种药的当天,就已经把药给丢掉了。但是发现我们从他家里找出这种药的时候——当然这瓶药其实是苏晓彤昨天买的——他记忆混乱,以为自己忘了把药丢掉;第三,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肯定是把药丢掉了的,那我们根本不可能从他家找到这瓶药。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希望顾磊沉不住气,说出某句有破绽的话。但事实上,他整个过程都很冷静,完全没有掉进圈套。”

“最后不是中圈套了吗?当我们假装以为苏晓彤是凶手,要把她带走的时候,顾磊终于忍不住承认,凶手其实是他!”李斌说。

“对,其实昨天所有指向苏晓彤的罪证,我都是说给顾磊听的,目的就是告诉他,我们已经彻底掌握凶手的作案手法了。而故意在他面前逮捕苏晓彤,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承认自己是凶手的事实。”

“结果他果然中计了!老谭,一切都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呀!”李斌佩服地说。

“不,并非如此……”

“怎么了?”

谭勇沉吟片刻:“其实仔细想起来,顾磊这么狡猾的人,他就算死不承认,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昨天说的那五条罪证,其实都不是真正的‘证据’。包括在他家找到呋塞米片这件事,就算这瓶药真的是他买的,他也可以死不认账,坚持声称这药是用来预防其他疾病的。毕竟呋塞米片的药效中,还有‘预防肾功能衰竭’这一样……而他更是清楚,苏晓彤不是真正的凶手,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们是不可能强行给她定罪的。换句话说,他要是真想抵赖下去,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那……他昨天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跳出来承认自己是凶手呢?是我们运气好吗?”李斌说。

“不,我不认为跟运气有什么关系,也不认为是他一时昏了头,恰好相反,我看他当时的样子,其实十分冷静。”

“那我就不懂了,他为什么要承认呢?他应该很清楚,杀了三个人的情况下,承认就是死路一条吧。”

谭勇望向苏晓彤:“我想,只有一种可能性。”

苏晓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谭勇。

“那就是,顾磊看穿了我们设的圈套,是故意往里面跳的。”

“什么?他是故意承认的?”李斌感到无法理解。“但是这怎么可能?为了达到目的居心叵测地犯下这么多罪行,最后却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这不合逻辑呀!”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按理说,他都已经认罪了,这一点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老谭,让我跟顾磊见一面,和他聊聊吧。”苏晓彤说。

“可以。”谭勇说,“另外,你再问一下他,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你们没有问过他吗?”

“当然问了,但他只是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钱’。可我总觉得,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应该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我明白了,让我来问他吧。”

“好的,我现在就安排你们见面。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往楼下撒钢珠的人,不是顾磊。”

“是的,那天我跟他在一起,的确不可能是他,那是谁呢?”

“沈凤霞。昨天抓捕顾磊后,她就来自首了,说这样做是因为当时对好些人充满恨意,就萌生了干脆也大开杀戒的念头。现在随着真凶落网,她也冷静下来了,说自己做了很愚蠢和可怕的事情,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好在那把钢珠并没有把范琳给砸死,应该不会重判吧。”

“但始终是杀人未遂,具体怎么判我也不知道,这个得看法院怎么量刑。”

苏晓彤点头:“带我去见顾磊吧。”

2

在刑警支队的临时拘留室,苏晓彤和顾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的铁窗仿佛在宣告,他们即将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对视了足足一分钟,苏晓彤开口道:“对不起,顾磊。”

顾磊淡然一笑:“没关系。”

“你果然知道,昨天是我和老谭一起设的圈套?”

“其实挺明显的。因为你们不知道,我买的那瓶呋塞米片,根本就没有带回家。买了那瓶药之后,我只是从里面倒出来几粒药片,就把瓶子扔掉了。所以,警察根本不可能在我们家找到这瓶药。我当时立刻就想到,这要么是警察试探我的套路,要么是你和警察一起配合演出,希望我在辩解之中,露出破绽。”

“既然你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承认?”

顾磊凝视着苏晓彤:“因为,这是你希望的。”

苏晓彤脸上的毛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晓彤,我早就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但你好像一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谭勇说对了,我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不是给警察看的,而是给你看的。目的是让你觉得,我绝对不可能是凶手。警察是否怀疑我,一点都不重要,重点是你不能怀疑我。但是很遗憾,最终你还是怀疑到我头上来了,并且和警察配合,希望把我给‘套’出来。当我明白你的想法之后,便决定顺从你的心意了。”

“那你跟樊柯‘合作’,策划这一系列的杀人事件,也是按照我的心意吗?我要求你这样做了吗?”

“当然没有,但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或者说,我必须赌一把,才能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嫁给了你了吗,你还要怎样做,才算把我留在身边?”

“晓彤,不要自欺欺人了。”

“什么?”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嫁给我的,只是你这个人,不包括你的心。”

“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们认识十八年了,我也喜欢了你十八年,你觉得,我会不了解你吗?”

苏晓彤沉默片刻。“我懂了,在你心中,我是一个拜金的女人,对吗?我大学时结交的那些男朋友,全是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后来选择嫁给张晟,也是因为他收入很高。所以在你看来,能把我留住的唯一方式,就是钱。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背景和家底,仅仅依靠工作的话,是不可能变成有钱人的。所以你才疯狂地想要赚钱,为此犯下杀孽,也在所不惜。你认为只有当你——或者我们——拥有足够多的财富时,我才会死心塌地地跟你在一起,对吗?”

“晓彤,是我误会了吗?”

苏晓彤掉下泪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一年前为什么要嫁给你呢?”

“因为那时,是你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我出现在你身边,给了你安慰和鼓励,也给了你实质性的帮助,比如帮着你照顾小亮的饮食起居,让你心生感激。出于感恩的心理,你不好意思拒绝我的求婚,才勉强同意嫁给我。晓彤,我是有感觉的,特别是对你的感觉,更是不可能出错。”

“就算如此,我毕竟是嫁给你了,这还不够吗?”

“对我来说,当然不够。你之后对我的态度,很明显地说明了一件事,你并不是真正地喜欢我,更谈不上爱。晓彤,没有哪对彼此深爱的夫妻,会定下‘一个月一次’的规矩。只有把这事当成任务来对待的人,才会制定这种刻板的规定。实际上,我每天都像烈火一样燃烧,你感受不到吗?不,你当然感受到了。遗憾的只是,我无法把你点燃而已。”

苏晓彤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所以我每天、每夜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欠缺的,到底是什么呢?扪心自问,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帅哥,但是长得也不差,至少不比你前夫张晟差吧。除此之外,我身体健硕,脾气温和,烧得一手好菜,没有不良嗜好,对家庭有责任感,重点是,我深爱着你,对你体贴万分、无微不至。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么靠谱并且爱你的男人了。可即便如此,你还是不爱我。那我到底欠缺的是什么呢?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缺的,是有钱人的豪迈,那种花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气魄,掏出钱包刷卡时的潇洒和帅气。而这种气魄和潇洒,是没法装出来的,需要我真的变成有钱人才行。”

苏晓彤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之后,她说道:“那你为什么非得杀人不可?来到理市,搬进玥海湾,混进‘大家庭’,获得龚亚梅的好感后,她不是已经把我们列为遗产继承人了吗?”

“是的,但我等不了她自然或者因病去世了。你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非常没有安全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心中的伤痕渐渐被抚平,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依赖和需要我了。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得到,特别是当你那个有钱的前男友跟你联系时,我更是……”

“等一下,你说什么?我的前男友,你是说周思达?你怎么知道他在跟我联系?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话说一半,苏晓彤倏然明白了。“你一直在偷偷检查我的手机,看我跟哪些人有联系?”

“对不起,晓彤,我太在乎你了。不过,你后来不是也偷看了我的手机吗,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你既然看了我和周思达的聊天内容,就该知道,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他来到理市,约我出去玩,我根本就没有答应。”

“是,你和他保持着礼貌克制的对话,但你敢说,你的内心没有起过波澜吗?”

苏晓彤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并立刻想到,周思达每次跟她联系之后,她表露出来的情绪、状态,都在顾磊的观察之中。但她仍然无法理解,这就是杀人的理由,说道:“我承认,我的内心起过波澜,但只是缅怀那段逝去的爱情罢了,你把这视作是精神上的背叛吗?顾磊,为什么你会这么敏感?”

顾磊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理解的。我对你的爱,你永远都不会理解。”

“那你就不妨告诉我吧,你对我这种超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爱,到底来源于什么?”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爱上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但是爱到这种程度,恐怕就需要理由了。”

顾磊深吸一口气,望着铁窗发了一会儿呆,说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本来还以为,这件事情会一直带到坟墓里,不会讲给任何人听呢。

“我的初中,是在乡镇中学读的。青春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班上的男生女生互生情愫、彼此喜欢,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是个例外,和同学们比较起来,我的家庭条件尤为贫困,我常年穿着破旧的衣服、裤子,鞋子破个大洞,脚指头都露出来。

“因为这些原因,我经常被同学们嘲笑,自然不会有女生喜欢我,我对她们也无甚好感。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女孩,突然有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是这个女孩,并不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真人’。

“那是一个杂志封面上的女孩,长相甜美、笑靥如花,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深深地迷醉了,心里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

“这本杂志,是一个同学从家里带来的,某个知名杂志的校园版,封面上的这个女孩并非大明星,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这丝毫不妨碍我对她的喜欢。我以帮同学做一周的作业为代价,让他把这本杂志送给了我。从此之后,‘她’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时不时地就会看看她,心里感到无比满足。

“进入初二下期之后,班主任老师明确规定,不准带任何课外书到学校来看,杂志也在此列。按理说,我应该把这本书放在家里的,但那时的我,已经把她幻想成女朋友了。身边的很多人都瞧不起我,甚至不会正眼看我,只有她不会伤害我,一直望着我,对我笑。她几乎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慰藉,所以我必须把她带在身边。

“结果有一天下午,班主任展开突然袭击,要检查全班所有人的书包。我看到他挨着打开每个人的书包,只要看到有课外书或者别的‘违禁物品’,就立刻撕掉或者没收。我慌了,不知所措。眼看老师走到了我面前,从我的书包里翻出了这本杂志。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一把从老师的手里把杂志抢了过来,然后哀求老师不要撕掉它,我再也不会把它带到学校来。但是这样的行为,明显挑衅了老师的权威,盛怒之下,他非得要从我手中抢走这本杂志不可。我则把杂志死死抱在胸前,说什么都不交出来。

“老师叫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帮忙,硬把我的手掰开,拿到了这本杂志。这时老师估计也感觉到了,我对于这本书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不惜跟老师作对,去拼死守护一本几毛钱的杂志的。而这时,我的同桌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顾磊喜欢封面上这女孩,天天拿出来看’,引起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对我说‘真的是这样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这就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完这句话,他撕烂了这本杂志,还假惺惺地对我说,让我理解,他其实是为我好。但我所能理解的一切,就是他把我撕成了碎片——以及,我喜欢的女孩。

“当众羞辱了我,这事还不算完,迎接我的,还有二次伤害。老师把我母亲叫到学校来,添油加醋地说我最近成绩之所以下滑,是因为‘对杂志上的女孩产生了性幻想’,让家长必须引起重视。我母亲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一贯把老师说的话当成真理。再加上听到‘性’这个字,估计把这本杂志当成了黄色刊物。她不分青红皂白,扬起手就抽了我两耳光,然后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龌龊的东西!’

“接下来,她就当着办公室众多老师和同学的面打骂我,骂的话十分难听,我不想赘述了。总之那一天,我感觉自己被脱光了衣服,绑在耻辱柱上示众。但我至今都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夜,把枕巾都全部浸湿了。对于我来说,我最爱的女孩仿佛已经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而我的心,也随之死去了。

“后来我的性格变得愈发孤僻,不愿跟人交流。更重要的是,我仿佛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在后面几年里,不管是现实中的人,还是电视、书籍、杂志上的人,我再也不会对任何女孩产生感觉了。直到——上大学之后,我见到了你。”

顾磊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视着苏晓彤。苏晓彤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发冷,动弹不得。一句话麻木地穿过她的双唇:“为什么?我特殊在哪里?”

顾磊说:“你还不明白吗,晓彤,你跟杂志上的那个女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惊呆了。虽然杂志早就被撕掉了,但那女孩的脸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刻,仿佛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最喜欢的女孩,回来了’。

“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渐渐地,我注意到你只对身边条件优渥的男生感兴趣。我这种各方面都平庸的男生对你来说,恐怕像路边的石头一样不起眼。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跟你表白,把对你的感情深藏在心底,直到大学毕业。

“可能你以为,随着毕业,我对你的感情也就画上一个句号了。但你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一直默默守候在你身边,等待着机会的降临。靠近你、拥有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的夙愿。我告诉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和你成为夫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也愿意为此做任何事情。”

“原来是这样。”苏晓彤说,“一年前你在阳台上看到我们家烧炭自杀的一幕,立刻打电话把我叫醒,根本不是因为你当时‘恰好’住在我家对面,而是你一直在我身边,窥视着我。其实我之前也这样猜想过,只是一直没有找你对质。因为发生这件事后,你对我,以及小亮,实在是太好了。我当时想,即便你真的是一直窥视着我,也无所谓了。客观上,你救了我们母子俩的命,也给予了我们太多帮助,不如就把你当成守护神吧,这样也挺好。所以,我嫁给了你。”

“那一刻,我的人生圆满了。拥有你,我就拥有了全世界。我希望这种感觉是持久、永恒的,而不是昙花一现、好梦一场。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巩固和升华我们的感情,让你觉得,嫁给我是你此生最正确的决定。我拥有了我的‘全世界’,我也要让你拥有一切你想要拥有的东西。这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那么,现在呢?”苏晓彤悲哀地说,“你就要失去我了。”

“不,并非如此。我死后,一切就不存在了,你也好,我也好,这个世界也好,都消失了。那我就不会痛苦、难受。‘失去你’是指我还在,但你不在我身边了。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苏晓彤怔怔地望着顾磊,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受。

“顾磊,我们认识十八年了,从大学同学变成夫妻。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不了解你。而你,也并不是像你想象中那么了解我的。”

顾磊看着苏晓彤。

“以前的我,的确是一个有点物质和现实的女孩,喜欢高消费带来的满足和虚荣,欣赏男人一掷千金时的潇洒帅气。但是经历张晟的事情之后,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发生了改变,我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嫁给你,确实是有感恩的成分,甚至有一定的依赖心理。但你误解了一件事,我对你的感情和态度不够热烈,跟你是否有钱,没有丝毫关系。我只是不像你那样,对爱人有种执念和痴迷,我需要时间来慢慢接受你、爱上你。我跟张晟毕竟是有感情的,他才死不久,而且是自杀,你觉得我能这么快就爱上另一个人吗?我能立刻把他忘得干干净净,然后跟你坠入爱河、如胶似漆吗——抱歉,我做不到。

“但你却把我的慢热和冷淡,理解为嫌你不够富有,从而没有安全感。我承认,刚嫁给你那段时间,对你态度不冷不热,是我的问题。可是你后来没有感受到吗,我对你的态度是有转变的,我对你的爱和依恋也在逐渐加深。你根本就不用去做这么可怕的事情,我也会如你所愿,永远跟你生活在一起……”

苏晓彤的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而她对面的顾磊,早已泪流满面。随即,他发出一声足以划破长空的哀嚎,痛苦地抱着脑袋,身体滑下椅子,蹲坐地上,淹没在悔恨的海洋之中。

许久之后,顾磊才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望向对面。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张空椅子了。

3

办公室里,谭勇递给苏晓彤一张纸巾,并让李斌给她泡了一杯热茶,说道:“喝点水吧。”

“谢谢。”

静默一刻后,苏晓彤说:“刚才我们的对话,你们都听到了吗?”

“是的。”谭勇叹了口气,“这起案件虽然已经结案了。但是给我带来了很大感触。你有没有觉得,樊柯和顾磊的悲剧,都跟他们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有关?”

“你是说,他们的母亲?”苏晓彤说。

“是的,龚亚梅的对儿子的溺爱和纵容,让樊柯变成了一个冷漠无情、唯利是图的纨绔子弟。你知道吗,樊柯后来交代,他之所以一定要弄到母亲的遗产,除了要还赌债保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小时候,母亲全副心思都在生意上,对他缺少陪伴,为了从心理上弥补儿子,龚亚梅经常对樊柯说一句话‘妈妈的钱以后都是你的’。正是这句话,让樊柯觉得,他不但要拿到这笔遗产,而且要尽可能多地拿到手。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钱’,他只是‘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钱而已。’”谭勇说。

“你没有看到,樊柯说这句话时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直到现在,他都不认为自己有错。”李斌摇头道,“一个母亲错误的教育,真的会彻底毁了孩子。”

“是……冯律师之前就这样说过,龚亚梅对儿子的教育,是有问题的。”苏晓彤说。

“再说顾磊,刚才听了他初中的那段往事,我不禁想,如果他母亲被老师叫到学校后,能够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对老师说一句‘我相信我的儿子’,然后对顾磊进行正面的引导和教育,我想仅凭老师一个人,不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他会成长成一个更加自信、自强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敏感、偏执、狭隘、不自信。”谭勇叹息道。“如果这两个母亲能用正确的方式来教育儿子,也许就可以避免几十年后的这场悲剧了。”

苏晓彤沉默良久,说道:“你说的对。老谭,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好的。”谭勇送苏晓彤走出办公室。

从刑警大队到玥海湾小区,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走路的话,则要几十分钟。苏晓彤踽踽独行,这段回家的路,似乎变得无限漫长。

一路上,她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谭勇说的那句话。

回到玥海湾小区,苏晓彤先乘坐电梯到14楼,从范琳家接回儿子,之后回到12楼的家中。苏晓彤把顾小亮牵到卧室,问道:“小亮,一会儿想吃什么?”

“鸡腿,汉堡。”顾小亮说。

“好,妈妈一会儿带你去吃。在此之前,你先回答妈妈一个问题,好吗?要说实话哦。”

顾小亮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其实你看到了吧,对吧?”

顾小亮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惶的神色,然后垂下脑袋,摇了摇头。

这一瞬间,苏晓彤什么都明白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你果然是装傻的……不然的话,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顾小亮又是一怔,脸上的表情变得焦灼起来。苏晓彤用不着再求证了,一把将儿子拥在怀中,声泪俱下:

“对不起,对不起,小亮!妈妈其实早就猜到了,我也早就想问你这句话,但我一直不敢……我不敢面对事实,所以选择一直逃避下去。我甚至想,其实就算你真的傻了,也没什么不好,你就不用去读书,不用接受心理辅导,也不会跟太多人交流。这样的话,我就永远不用担心你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小亮,妈妈太自私了,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宁肯相信你真的变成了傻子!但现在,我知道错了……我不能让悲剧再次上演。从今天起,我们都面对现实吧!妈妈带你去治疗,让你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过正常的生活,希望还来得及……只求你能原谅我,小亮……”

顾小亮的表情开始是恐惧、迷茫、不安,终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抱着妈妈,放声大哭。

这天下午,苏晓彤做了两件事情。她先带儿子去理市最好的医院,挂了心理科,面对心理医生,她把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然后请医生对顾小亮进行智商和心理的测试。测试之前,苏晓彤对儿子说,让他一定要打开心扉,用最真实的状况面对测试,不能再像一年前那样,故意装傻了。顾小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测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告诉苏晓彤,顾小亮的智商完全没有问题,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刚才把自己一年前经历和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医生:

他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后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妈妈抱到了阳台,爸爸仍然睡在客厅的地板上,屋子里有火盆。然后,隔着玻璃窗,他看到妈妈走到爸爸面前,本来是想把爸爸也拖到阳台上的,但妈妈似乎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把爸爸捂死了。

当时顾小亮的神志是清醒的,但是身体无法动弹。看到这一幕后,他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爸爸打算拉着他们一起自杀,而妈妈当着他的面杀死了爸爸。

这件事情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和心理阴影,顾小亮因此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自闭起来。京州市的医生以为是他吃了安眠药和吸入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甚至怀疑他大脑受损,造成智力障碍。

但实际上,顾小亮是遭受这样的刺激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才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听到医生说他有可能变傻了,他干脆装疯卖傻,用这样的方式逃避现实。这些都是心理问题,并非智力问题。

苏晓彤问心理医生,这样的状况能得到矫正吗?医生说,还好你没有拖太久,孩子现在正好处于心智成长的重要时期,假如长期装傻,他的自我认知会逐渐发生改变,最后认为自己真的是一个傻子。换句话说,这样的状况如果再持续下去,“装傻”的顾小亮,可能就会变成“真傻”了。

苏晓彤感到后怕,也感到幸运——幸好现在还不算晚。她请求医生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对顾小亮进行心理治疗,希望他能恢复正常。

之后,苏晓彤带着儿子来到刑警支队,找到谭勇,主动自首。

两个多月后,理市第一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案,最后判决结果如下:

顾磊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樊柯策划和协同犯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沈凤霞杀人未遂,考虑其有自首情节,认罪态度良好,处罚从轻,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苏晓彤犯故意杀人罪,但考虑事出有因,前夫张晟两次想要带上一家人自杀(烧炭自杀之前,张晟还策划过另一起车祸事件,所幸一家人只是受了轻伤),苏晓彤出于保护儿子和自己的考虑,被迫将其杀死。考虑其有自首情节,认罪态度良好,并且有一个七岁大的儿子需要抚养,处罚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四人均无异议,服从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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