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子谦起身,理了理下摆,朝着门外走去,“今日不去棠湖。”
“啊,不去棠湖?”白皎皎跳到了鹤子谦的面前,“不去棠湖那去哪儿?”
“嗯,不去棠湖,今日去欧阳先生的药庐看看清川的娘。”
门外站了清川,对着鹤子谦弓腰,“我娘的病情有好转,要多谢公子,但公子实在不必走这一遭。”
清川并不知道这其中缘由,只当鹤子谦是因为他的忠心,所以对他娘也是异常的关心。
“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欧阳先生传来你娘的病情有所好转,我怎能不去看看。”鹤子谦说着已经上了车,看着还愣在那里的白皎皎道,“你若是不去,那就在家里等我回来吧。”
“去!”白皎皎立马跳起来跟着上了马车,好歹不用继续待在这院子里了,她当然要去了,至于去看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马车驶过摇晃的竹林,风影而过皆是竹叶落下的声音,远远就从空中传来了各种药味儿夹杂在一起,让白皎皎忍不住捏住鼻子。
这里又长又窄,到了后面却是马车再进不去,马车再进不去,只得下车步行。
清川是稳稳的跟在鹤子谦的身后,脚步有些沉,白皎皎好奇了,“清川,你娘的病情有些好转了,你不高兴吗?”
清川笑了,“高兴自然是高兴,但是也仅仅是比之前好上那么一点,但是,还不如……”话说的欲言又止,其中的无奈之意白皎皎也听到了。
还想说什么,五指却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扣住,捏了捏,抬起头却看到鹤子谦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势。
白皎皎只得闭嘴。
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之后,空中弥漫的药味是越来越重,最终停在了一个偌大的药院面前,鹤子谦伸手拉了拉栅门前吊着的红线,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不一会儿,一个头上插着木枝的白衣童子就前来打开了栅门。
“鹤公子,您来了。”白衣童子笑着对清川也点点头,显然对二人是熟悉不已,看向白皎皎的时候,疑惑道,“这位是?”
鹤子谦将牵着白皎皎的手举了举,童子看了笑的极为暧昧,弓腰抬手,“师傅他老人家在后头。”
白皎皎因为这抹笑不由自主的浑身打颤。
一个佝偻的身子正坐在药炉前拿着扇子扇着,听到脚步抬起头,是一张被火熏得黑漆漆的脸,“你们来啦。”
看到白皎皎的时候跳了起来,“不是答应过我,不带陌生人来吗?”
黑漆漆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有那一双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
白皎皎倒是好奇了,歪着脑袋,“为什么,你是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所以不想让别人看见吗?”
“噗…”药童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山椮你笑什么,她在说你师傅我长得丑!我长得丑吗?我丑吗?”欧阳毅盯着一张黑不溜秋的脸挨个大呼小叫。
几个人都别着笑,还是鹤子谦一本正经道,“欧阳前辈,是皎皎不会说话,您老人家一直都帅的风流倜傥。”
听到此话,欧阳毅才伸手一抹头顶,得意道,“这样才对。”
“那前辈现在是否可以带我们去看看病人了。”鹤子谦适时开口,欧阳毅终于想起了正事。
“对对对,我跟你们说,她能动了!”欧阳毅激动的举起了手。
清川的眼皮抬了一抬,又缓缓的沉了下去。
众人跟在欧阳毅身后,又朝着后面走了几栋屋子,一直到最后一间,鹤子谦有些好奇,“欧阳前辈,这一次,怎么换了地方了?”
“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她在的那个房间,我觉得小了些,适合当库房,所以给她换了个大房间。”欧阳毅将门打开。
这房间倒是真大,但也干干净净空空旷旷。
鹤子谦见过之前的那个房间,进去后满地都是草药,柜子上也都放满了瓶瓶罐罐,但是总觉得即便现在这个房间空着,没过多久,也会变成那样。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直至有人站在她的床边,那双眼珠子,极其缓慢的,几乎是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珠子移动到来人身上,嘴唇微张,清川连忙上前,下意识的就蹲在床边,摸着老妇人的上下,“欧阳前辈,你不是说我娘能动了吗?怎么,她还是这样?”
欧阳毅理直气壮道,“你没看见她嘴动了吗?”
清川靠近一看,果然建她的嘴正在极力的张开,但这种动作微不可察,一双手捏着床单,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但没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欧阳毅得意道,“这么多年了,她都没动过,前些日子,山椮听见她张开了嘴,啊了几声,但是这个动作极为的缓慢,你们可以等,我看她今日看见了你们,似乎还会张口,也过不了多久,大概也就一个时辰左右。”
见清川有些失落,欧阳毅连忙道,“要知道她的情况之前可从来没有人出现过,我把她从生死一线拉到现在,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是好歹还活着。”
鹤子谦沉了沉眸子,“欧阳前辈,我们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实在是清川抱有的希望太大,刚才不太置信,而现在……”
欧阳毅拍了拍清川的肩膀,“她现在能张嘴,说明我的药有效,终有一天她能动的。”
说完捞着鹤子谦出了说话,白皎皎也迫不得已被鹤子谦牵了出去。
“你小子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对他娘别有企图。”欧阳毅说的即为正经,鹤子谦是哭笑不得,却被欧阳毅一巴掌拍了过去,“说真的,不然你怎么这么些年来,帮着一个下人,给他付那么多的医药费,要知道,这些年三三两两加起来,不说上万两,也有好几千两。”
鹤子谦怔住,刚想开口,却感觉掌中的小手正奋力的掰开他。
“你向去哪儿?”鹤子谦询问。
白皎皎指了指房内,“我想去看看她。”她总觉得,她好像很需要治病,灵虚说仙法可以救人,那么她现在可以试试帮她吗?
这么一说,那双手果然放开了她。
白皎皎提起裙摆就奔进了屋内,见清川正为那妇人盖上被子,起身就要离开。
“清川,你,你不等了吗?”穿过他的身后,那双眼睛分明就包含着泪光,口已经张到了一指之宽。
清川摇摇头,“不用了,来看看她就好了,就算她张开口,也说不出话。”说完一个头也未回,径直就出了门。
欧阳毅来消息时,他不敢抱太大期望,但是却没想到,这动竟是这个动法,这比不抱希望,还让人失望。
白皎皎看了看清川的背影,抿了抿唇,蹲在床边,将被子底下清川娘亲的手拿了出来放在手心。
那双手干瘦的让人心疼,按照清川的年龄来看,这老妇人今年应当也就四十左右,但是看着却像是七八十的寿尽之人。
但她却不知这如何才能使用,值得闭着眼睛心里默默的念着,一心只想着将这老妇治好。
过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老妇人的瞳孔凸出,就那么望着她,有些森森然。
白皎皎尴尬的笑了笑,“对,对不起啊。”
“皎皎,我们该走了。”鹤子谦在外面喊道,白皎皎看了看一点没有变化的老妇人,想着下次看见灵虚一定要问上他一问。
“下次,下次我一定能救你。”白皎皎对着那老妇人道,然后慌慌张张的往外跑,“鹤子谦,等我。”
却不知在她走后,那老妇人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房内一道白光闪过,灵虚出现在了屋内。
看着闭上眼睛的老妇人,叹气道,“她有心了,但是还差得远。”伸手一挥,一道白光撒进老妇人的体内,“这伤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以人的医术还真的救不回你,看你也这一世也是良善之人,既然我遇见了就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如今你已身在药炉,倒不适合一下痊愈。”
白皎皎随着鹤子谦又原路返回了马车,清川一路很明显的神情不对。
“鹤子谦,她这样已经很久了吗?”白皎皎小声的询问。
鹤子谦沉了沉眼,轻轻的嗯了一声。
广平侯府的报复让她的头部受了重伤,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听清川说,一开始她只是不由自主的颤抖,最后就是抽搐。
清川的父亲带着他娘四处求医,银子花了不少,最后他父亲去了码头做搬运工,累是累,但是银子不少,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一直到清川十岁的时候,他父亲被码头上的重物砸在了身上,当场死亡。
码头的老板赔了不少银子,也并未亏待他,但是他娘亲的病就像一个无底洞,要不停的花银子,白两银子转瞬即逝。
鹤子谦找到清川的时候,他正如他父亲一般在码头搬着东西,瘦弱的身骨上一道道的茧和血痕,那码头老板也是心慈,即便清川年少,搬不到什么重物,但还是照应他,经常另外给银子。
即便如此,清川的娘亲还是越来越严重,濒临死亡,口不能语,耳不能听,身不能动。鹤子谦找到他后就立马让人找到了神医欧阳毅,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一直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但这些都不用告诉白皎皎。
白皎皎闪着大眼睛等着鹤子谦继续,却没想到他嗯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知道这是不想说了,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清川坐在马车前的原因。
缩回了身子,趴在窗边,歪着脑袋看着这条真是曲折至极的路,心里也是纠结了很久,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救人呢。
“鹤子谦,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白皎皎问道。
鹤子谦挑眉,“白皎皎,你不饿吗?”
某人摸摸肚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看天色,好像她也没饿啊。
“现在早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皎皎,最近你吃的有些少了。”鹤子谦的目光落在白皎皎后脑的发髻上。
“是,是吗?”白皎皎也才注意到。
好像最近食物的诱惑对她没有那么大了,摸了摸肚子,白皎皎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看着鹤子谦同样歪着脑袋,唇角带笑的看着她。
不自然的就转过头避开鹤子谦撩人的视线,是因为鹤子谦乱了她的心跳,也因为想到仙法可以救娘亲,所以她才没有将注意力投放在了吃食上,是吗?
白皎皎终于有一点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最近她好像,想的越来越多了。
鹤子谦看着白皎皎的反应,唇角不由自主的僵了僵,他让这一条鱼去懂感情,是对的还是错的?
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握了拳,他这一生至此,都没有再大喜大悲过,也没有遇见过喜欢的,唯有皎皎,他自私的想留住。
这进城出城,一来一回,竟然也花费了大半日。
还未至院门前,马车就已经停下,鹤子谦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还有一小段路程,但他未说过要停下。
“清川,怎么了?”
“没,没什么。”清川摇了摇头,看着院子前大开着的门,似乎外面的侍卫面色都不太正常。
马车一停下,白皎皎比谁都激动,像一支离了弦的箭,一下马车就射了出去,直直的飞进院子里,周遭的侍卫压根儿来不及提醒。
白皎皎埋着头,只顾着向前,一不注意撞上了一个人,被巨大的缓冲里撞了回去,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身后一个宽厚的胸膛将她整个托住。
“哼,想不到,我的儿子也有这么怜香惜玉的一天。”鹤建中回过头,身前的护卫往后一退,看着刚刚回来的鹤子谦,唇角带笑,眼眸带冷。
鹤子谦下意识的把白皎皎往身后遮住,“不知你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白皎皎吸了吸空中,有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皱了皱小鼻子,眉头因为这股味道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怎么,现在连爹都不叫一声了?”
鹤子谦没有回答,只是就这么看着他,一边也是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鹤建中抬起头看了看这院子,“我堂堂一国丞相的儿子,好好的丞相府不住,竟然喜欢待在这么地方。”说罢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
“你来想说什么?”鹤子谦不认为,现在他们父子俩现在还能好好说话。
鹤建中不住的点头,“好,好,好。我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赶来看我的儿子,却没想到我的儿子,竟然问我干什么?”说完却是上下打量着鹤子谦,见他挺直了胸膛,傲骨之风尽显得,又说道,“不过,你这样,倒比你之前的那副窝囊样好了太多,不愧是我的儿子。”
语气到后来却是极为欣慰。
鹤子谦深知,跟他对话,多说多错,根本无需交谈。
“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就说吧。”鹤子谦只想开门见山。
鹤建中的脸色僵住,最后皮笑肉不笑,“我就想问问我的儿子,是不是当真不回家了?”
白皎皎好奇的探出了头,在空中吸了吸鼻子,那张脸落在了鹤建中的眼里,那可是“可爱”至极。
“你就是白皎皎,江家义女是吧。”鹤建中朝前一步,弓腰对着白皎皎笑眯眯道。
白皎皎不太理解二人此刻争锋相对的氛围,正想开口,却又猛地被鹤子谦拉回了身后,防备之意丝毫不掩饰。
鹤建中也不气恼,只是笑笑,然后缓缓的直起了身子,“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懂,可是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十三年前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鹤子谦沉沉的吐出这几个字,鹤建中面色一变,终于在这一刻被撕破了脸皮。
鹤建中吵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一侍卫抱着一个捂着黑布的匣子上前来。
“我的儿子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所以我这个做爹的也应该送些礼物了不是?”
那熟悉的刺鼻味让白皎皎对黑布下的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清川适时上前,将那匣子连同黑布一起接过。
鹤建中笑着伸手拍在清川的肩膀上,“果然忠心…只是,不知道这颗忠心能效忠多久…”
清川捧着匣子就连忙跪下,刚要开口就听到鹤子谦冷冷的回答,“礼物我收下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走了。”
鹤建中走了几步,鹤子谦正要松缓一口气,他却突然的回过头,问了一句,“乔松是你的人?”
鹤子谦一怔,然后瞬息笑道,“我觉得乔家俩兄弟都不错。”
鹤建中冷冷一瞥,轻哼一声后再不回头的离开。
清川刚站了起来,鹤子谦还未开口,就见白皎皎已经蹦了出来,迫不及待的站到清川面前,望着那块黑色的布,“他送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会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伸手就想撩开那块布,手腕却被鹤子谦捏住。
“我来。”鹤子谦说。
身形一动向前挡住了白皎皎的身子与目光,伸手将那黑布撩开,一个上好的紫檀木的盒子出现在清川与鹤子谦的面前。
二人对视,白皎皎忍不住开口,“鹤子谦,是什么?”
白皎皎刚说完就听到哐当一声,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郁,让她心里升起了隆重的好奇,想要看。
“鹤子谦,是什么?”白皎皎又问了一声,没有听到回答,笑着答,“不说话我自己看了啊。”
刚伸出脖子,眼神还未来得及在那匣子里一扫,一双大手就已经覆上了她的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皎皎,别看。”
鹤子谦说的很轻,眸光投向那内壁上鲜血淋漓的盒子,里面若干条三色锦鲤躺在其中,肚腹皆被抛开,内脏外露,有的两腮双颊还在微微的鼓动,像是在垂死挣扎一般。
这是,他的池塘院子里的那些鱼。
心里忍不住冷笑,这还真是他惯用的手段。
白皎皎更好奇了,伸手拉着鹤子谦的手往下扯,却发现他将她的眼睛捂的死死的,根本掰不动,“鹤子谦,为什么不让我看,我闻到了好熟悉的味道,我感觉真的好熟悉。”脑海中想了想,竟兴奋的开口,“鹤子谦,是吃的吗?”
鹤子谦抬头示意清川把那一匣子的鱼带走,等到清川离开,才松开白皎皎的眼睛。
白皎皎看着眼前恢复了光明,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着鹤子谦,“他送你的礼物呢。”吸了吸鼻子,那味道,淡了许多。
鹤子谦伸手拍了拍白皎皎的脸颊,“是吃的,清川已经送去了厨房,完善你就可以吃到了。”
目光落到地上,有一个浅色的鱼鳞落在地上,不着痕迹的抬脚将它轻轻的压住。
白皎皎不疑有他,乖乖的等着晚上厨房送来用鹤建中的礼物做成的菜。
却没想到晚上是一桌全鱼宴,满宴上那股已经淡去的若有若无的味道彻底被鲜香麻辣给取代,“这,这是你爹送来的礼物?”
白皎皎惊愕的看着鹤子谦,她勒个乖乖,该不会是他爹知道她是条鱼,示意鹤子谦吃掉她?
“这鱼叫鲟鱼,肉质鲜嫩,皎皎可以试试。”鹤子谦亲自为白皎皎夹菜,对她的问题闭口不提。
那神色极其正常,白皎皎也放下了疑惑,乖乖的吃着鱼。
殊不知,清川正在后院为一堆锦鲤挖着坑,公子交代,将它们埋的深一点,越深越好,挖坑时那是用了吃奶的力气。
与此同时,鹤建中也鱼乔松成功会面,这见面乔松是笑意盈盈,但鹤建中却是步履沉沉,即便是看到乔松也未有丝毫好转。
没等乔松跪下回禀,鹤建中却是抢先一步来口。
“你只需要告诉我,追清羽的明明是鹤子谦,最后怎么会变成你!”他想让清羽挽住鹤子谦,毕竟鹤子谦还有他身上的一部分血,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
乔松恍神,想起了那朵温婉的解语花,靠在他的胸膛,柔柔的问他,“阿松,我愿意做你背后的女子,不要名分也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在他的权势下,你只是孤身寡人一个,若是他只是想利用你,等利用你后把你一脚踢开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