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日,朝廷颁布了限乞令,从下月开始十二以上,五十五以下,手脚完好思路清晰不论男女不得为乞,凡是身无大碍落魄于乞之人,皆可去城郊临建的营地中进行登记,会有官兵对其进行分配。
从限乞令一公布,不少人拍手叫好,乞丐利用人心善意行骗之事不在其数,意在打压那些好吃懒做,不愿用双手为生活奔波的假乞丐,同时还限制了有小偷扮作乞丐行骗之事,巡卫军会在城中进行排查,八月中旬,一旦发现假乞丐就会进行相应惩罚,以京城为首开始实验此令。
与此同时,无数的善缘白光,悄无声息的汇集于白皎皎的身上。
有因有果,若不是白皎皎让鹤子谦停下,救了那母子二人,也不会想出限乞令,无意之中结下的善缘不在少数。
五日,足够尉迟容平准备下各项事宜,京城只是一个开始,一旦完善,将会继续行施于各个地界,这样南离的乞丐数必然会大大减少,同时开始征集各个商人自出银两,置办善堂,让那些老无所依,小无所靠,久病缠身无自顾之力的人能得到帮助,善堂规模到了一定程度,朝廷可以见面所在商行的税收,也算是另一种变相的赈灾。
下了早朝后的御书房内,尉迟容平捏了捏眉心,大略他想的南离,不止是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而是真真切切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太监上前,躬腰道,“皇上,长公主求见。”
尉迟容平愣了一愣,连忙起身,还未走至门口,就见一面容清冷的貌美女子扶着一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姑姑,你怎么来了?”那妇人正式长公主尉迟玉,是先皇的姐姐,见着那扶着中年妇人的女子,又道了一声,“表妹。”
尉迟玉拍了拍女子的手,对尉迟容平温厚笑道,“不打扰皇上办公吧。”
尉迟容平摇了摇头,“不知姑姑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一起走到榻上坐下,命人送上了果茶,那貌美女子静立一旁,身姿高雅至极,眸中慧色通透,面带绯色却如清莲。
尉迟玉笑了笑,道,“姑姑难得进宫,今日来是想求皇上一件事。”
“何事?”尉迟容平眼中闪过光芒,尉迟玉所嫁为司徒家的人,司徒家在从前是鹤建中手下的一大世家助理,那时候先皇极为宠爱鹤建中,但因为驸马不得干政,便将唯一的妹妹尉迟玉许给了司徒家的长子,司徒淳。
因为当年内宫争斗,尉迟玉生下了一女后再无子嗣,加上尉迟容平后来对鹤建中防备至极,最近几年都是有意无意将司徒家冷落了下来。
“是这样的,你表妹今年也年近十九了,之前我们询了她的意见,她却一直不肯,一直以为是情丝未开,最近才知道,却是有了意中人,所以想让皇上帮忙给说说媒。”
尉迟容平笑了,“我想清羽表妹这样的女子,普通男子不会拒绝的吧,姑姑何不自己去呢。”
清羽笑了,福身一拜,动作干净,不矫揉造作,反是内敛守矩。
“表哥,是清羽求着娘亲来了,因为清羽的心上人有些特别。”清羽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羞意,语气不卑不吭,虽是弓腰,但是却让人有一种宁折不屈的感觉,气势上不必一般男儿差多少。
尉迟容平心生警惕,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想着问出口,却听清羽继续道,“那一日墨路相遇,清羽对他一见倾心,却没想到他说自己已娶亲,清羽不甘心,后一打听才知他是鹤丞相的公子,娶亲之事子虚乌有,所以今日清羽又厚着脸来寻表哥。”
思量了许久,尉迟容平才回了一声,“清羽可有想过,他既然告诉你他成了亲,必然是不愿与你有瓜葛。”
“不试上一试,清羽是不会死心的。”司徒清羽说着,眸光却是看着尉迟容平的面容。
尉迟玉覆上了尉迟容平的手,“平儿,姑姑自出嫁后就很少回宫,也极少用公主的身份,因为姑姑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使是皇家也是如此。但是现在不一样,姑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焉能不满足事关她终身大事的小心思。”
尉迟容平只是笑道,思量半刻,回,“姑姑开口,侄儿哪儿能不应下,只是这娶嫁乃两情相悦之事,何况他是鹤丞相的公子,我又曾……”说吧低了低头,“这事,侄儿会诏他来提一提。”
这也算是应下了,寒暄了几句家长里短后,尉迟玉带着司徒清羽就离开了皇宫。
尉迟容平的脸色沉了下来,紧接着就大张旗鼓的诏了鹤子谦进宫。
鹤子谦正准备登上马车,带着白皎皎出门,去看看那对母子,宫内就带人来了圣旨,思量半刻,鹤子谦最终还是决定带着白皎皎进宫。
尉迟容平看着鹤子谦带着白皎皎来的时候微微有些诧异,沉了沉眸子,见二人下跪拜见还是道了“平身。”
“子谦,你可知今日我诏你来所为何事?”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是看了一眼白皎皎,见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澄澈的眸子,又心道,此事说不定还帮了鹤子谦一把。
白皎皎来回望着二人,她知道此时不应插嘴,尉迟容平命人关了书房的门,只留三个人在内。
“为了限乞令?”鹤子谦猜测。
尉迟容平摇了摇头,笑道,“有人让我为你做媒。”
鹤子谦的呼吸有片刻一滞,目光投向白皎皎,“为我做媒?”
突然接到深远的目光,白皎皎下意识朝他咧嘴傻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听到他接着说,“我的院子太小,住不了太多人。”
一只手抚上鹤子谦的肩膀,“你可知,拜托我说的人是谁,是我姑姑尉迟玉,我估摸着他们是想跟鹤建中继续攀上关系,好让司徒家重振起来。”
尉迟容平说完,扭头对白皎皎笑道,“皎皎,你觉得鹤子谦跟人成亲了怎样?”
话题突然就落到了白皎皎身上,白皎皎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回答,“成亲?成亲就成亲啊,我娘说了,是人就会成亲的。”
“噗嗤…”尉迟容平忍不住嗤笑出声,这白皎皎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低低的叹了一声,伸手继续拍着鹤子谦的肩膀,那意思不言而喻。
鹤子谦一把推开他,转身就牵着白皎皎离开御书房,留了一句,“鹤建中很看好乔松,既然她们想,那就指给乔松吧。”
尉迟容平伸出手,就见白皎皎已经被鹤子谦半拉半拖着,脚步蹒跚的向前扑去。
伸出的手弯到脑后,握拳锤了锤。
鹤子谦啊鹤子谦,给他出了个难题啊,这司徒清羽好歹也是公主的女儿,司徒家虽然现在不行了,但好歹也曾辉煌过啊,怎么才能正大光明的指给一个尚书庶子呢。
“鹤子谦,你慢一点啊。”白皎皎被鹤子谦急急忙忙推上了马车,一头栽进了她一贯躺着的软被上,又爬了起来。
鹤子谦坐在马车内的案几旁,沉着眼眸重重将茶盏搁下。
清川“吁”了一声,马车缓缓行起。
白皎皎爬了起来,看见桌子上备着小糕点,连忙有两眼放光扑了过去,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的就伸手,鼓起了双颊一边咀嚼一边眨巴着眼睛问道,“鹤子谦,你要成亲了吗?”
鹤子谦终于将眼神对上白皎皎的双眸,让她下意识的动作一顿,将糕点塞进嘴里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
“皎皎,你知道什么是成亲吗?”
白皎皎一根手指头将裸在外面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然后拍了拍手,摆着手指头得意的说道,“我当然知道,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啊,不仅可以成亲,成亲以后还能纳妾,可以纳好多好多个的。”嘴里塞着东西,话说的有些吐字不清,却没看到某人的脸色越来越沉。
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皎皎,如果我成了亲,那么你势必不能再住在我的院子里。”
白皎皎刚扬起笑脸想回答,那不是正好,她能回家带着娘亲离开了啊。
“你不能再住在我的院子里,以后也不能跟我单独见面,多说几句话。我也不能再陪你吃饭,也不会再看着你吃了多少,也不能继续教你怎样做一个人了,皎皎。”鹤子谦抬起眼睑,看着白皎皎因为他的话而僵硬的身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为,为什么呢?”白皎皎当真了,为什么鹤子谦成亲了,就不能再教她怎样做一个人了?不教她,那么去教谁呢?
没听到鹤子谦的回答,白皎皎干干的笑,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笑的有些难看,“就算我要离开,但我们还是朋友啊,也能说说话吧。”
鹤子谦抬起头,望着白皎皎神色之肃,白皎皎的心头被着眼神压的缓缓下沉。
就在白皎皎觉得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儿大石头的时候,就见那薄唇缓缓勾了起来,磁石般的声音柔的不像话。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还清银子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院子自然也腾不出空来装别人。”
白皎皎愣了愣神,听到这话后,下意识的撇撇嘴,“鹤子谦,最多一年,一年我就还清你的银子了。”撇嘴的时候,嘴角有些上翘。
眉眼弯弯如月,眸中潋光,与一张精致的俊脸,相互应着。
茶盖盖在了茶杯上,等了很久很久,桃花眼尾上翘,二人相视,同样的弯的极细的眼眸,宛如一只大狐狸与一只小狐狸。
“好,我等着。”
心中的大石头突然就被炸成了灰,宛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话语落,白皎皎只觉得心头莫名的轻松,忍不住耸了耸肩,想要转过头看看窗外,一张俊脸突然贴她极近,在她眼前放大,整个人的心突然就跳了起来。
“鹤…鹤子谦,你干嘛吓我一跳。”连忙伸手撑住某人几乎贴上自己的胸膛。
鹤子谦依旧笑的如沐春风,眼波流转的深意却如深湖一般。
声音低沉好听,潺潺入耳,带着绵意。
“皎皎,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即便你还清了银子,也不愿意走?”鹤子谦眯着眼,看着粉嫩的笑脸越来越红。
白皎皎睁大了眼睛,急忙回道,“怎么可能,我不会不愿意走的,我答应过带着我娘的…”
话说的结结巴巴,语气也越来越低,在鹤子谦的眼神下,最后竟变得底气不足。
鹤子谦伸手捏了捏白皎皎挺直的小鼻梁,想要说好多好多话,最终都揉成了一句,“或许等到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掩藏,只是她还不知道罢了,即便她还清了银子,鹤子谦想到时候他也不会舍得走,相处之下必有感情,何况她并不是冷血无情不是吗,否则也不会一直记着跟她娘亲的约定。
所以,缺的只是时间和她的懂罢了。
鹤子谦慢悠悠的又收回了身子,白皎皎有些不自在的转了半个身子,避开他的眼神,侧着连看着窗外,整个人都变得滚烫,心里却默默的嘀咕,她怎么会不愿意走呢,她可牢牢记得娘亲的话,只要还清了银子,她就走。
回到院子,鹤子谦心情极好的命人在院子里布上了桌子送上了小点心。
从下了马车到回家,白皎皎几乎都低着头,鹤子谦看着她泛红的耳稍,语气带着调笑,“皎皎,你不吃点心了吗?”
这么一提醒白皎皎就立马坐下伸手就拿着点心放进嘴里,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肯与鹤子谦对视。
鹤子谦撑着下巴,手指在颊边敲了又敲。
他不担心尉迟容平所谓的做媒,既然尉迟容平大张旗鼓的宣他进宫,只是做做场面罢了,就算他同意,尉迟容平也不会让他和鹤建中的人有姻亲牵扯。
倒是皎皎,反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一个大动作手肘一伸,吩咐道,“清川,拿笔墨纸砚来。”
声音吓了白皎皎一跳,一看,却又是鹤子谦眯成了缝儿的眼睛,嘴角带着熟悉的小鱼钩的弧度,白皎皎只觉得口中的点心淡而无味,眼里只落得鹤子谦的脸。
忙起身端起了点心,“鹤子谦,我进屋吃。”
“坐下。”鹤子谦悠悠的吐出两个字,镇定自若的摊开清川拿来的纸笔磨。
白皎皎回过头,想张口说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在这里吃吧,在这里吃,明日我就带你去棠湖走一趟。”
这话说的很淡,却带着一股魄力,让白皎皎不得不又坐下,眼神有些迷茫的望着面前的池子,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点心,动作比往常慢了不少。
清川得了鹤子谦的眼神,会意的又送来好几碟儿点心。
看了看鹤子谦,他已经开始埋头画画,白皎皎不懂画,但脑海中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次看见的,鹤子谦画的穆思璇,心头不由得莫名感到闷闷然。
有些奇怪,上一次她看见那幅画都没有这种感觉,这一次,怎么就有种油喝多了的闷头感。
“皎皎,抬起头看我。”鹤子谦突然出声,白皎皎下意识的看向他。
却见他墨色深转的瞳孔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看着她,怔了一怔,听到鹤子谦的轻笑后又立刻低下头,拿起了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
不知道吃了多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鹤子谦没有再叫她。
只有纸张磨着桌面的簌簌声与偶尔淘笔漾出的水声,以及白皎皎慢悠悠的咀嚼着点心的声音。
一直到白皎皎终于觉得有些撑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嗝儿才缓缓开口,“鹤子谦,我吃饱了。”
鹤子谦没有回答,执笔的手却是没有停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鹤子谦拿着那张纸,极为满意的抬起头看着白皎皎,“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白皎皎眨了眨眼,不懂他在说什么。
鹤子谦把画推到了白皎皎的面前,倒着看那画上的人,白皎皎只觉得游戏熟悉。
不由自主的将那画拿起来看了个仔细。
画上的人坐在桌前,手上拿着点心,一边往嘴里塞,眼神泛着迷茫的水光,小脸尽显迷茫,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压住她周身的灵气,衣袖落到手肘处,手腕白皙细腻,头发上的玉簪又是那样的精致。
“这……是我?”白皎皎终于看出来了,惊愕的抬起头看着鹤子谦。
鹤子谦点点头,笑道,“我以为,我再不会画别人了,可是皎皎,我想把你画在我的每一幅画里。”
他说的极其自然,白皎皎却觉得这一字一句都带着深意。
捏着画,觉得这画烫人的很,但是又粘了手一般的让她放不开。
“不知不觉天色这么晚了,是不是该用膳了?”鹤子谦开口,清川连忙上前。
“公子,姑娘,今晚想用些什么?清川立马去吩咐厨房。”
鹤子谦刚开口,却见白皎皎立刻起了身,身子撞在了桌子上,让木桌摇晃了几分。
“我…我不吃了。”白皎皎说完又觉得语气不对,立马又加了一句,“我,我吃不下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脚步急急的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清川很迷茫,转过头着自家公子。
鹤子谦看着白皎皎始终没有将那幅画放开,眼中笑意不退,起了身对清川道,“那就不用了,我也不饿,今天吃的够多了。”
清川摸了摸头,有些纳闷儿,姑娘吃了点心,可他看着自家公子可什么都没吃呢。
白皎皎关上了门,靠在门背上,长长的吐了口气。
突然想起手中还有画,忙将画拿了出来,有些皱,心下一紧,连忙将它放到桌上抚平,这越是触碰着画纸,却越觉得它是滚烫的。
“皎皎,我想把你画在我的每一幅画里。”鹤子谦的声音突然响起。
白皎皎下意识的就捂住胸口,眼神慌张至极,那里有一颗心扑腾的无法停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慌乱,但是,却有一些不适,仿佛她这样是错的。
坐在桌前,呆呆的望着那幅画,望了很久,心却依旧平静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皎皎只觉得周遭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最终有些毛躁的打开门,看见门外一人也无,提着裙摆就奔向了大池塘边,噗通一声坠进水里,只想往水里沉一些,再沉一些。
水里清澈,只有石子,闭着眼睛踩到了水底,一步一步的在水底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谧的水底,终究一点一点的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再睁开眼,眼底又是澄澈一片,应着水底的波光凌凌,分不清水光到底是来自哪里。
再出水面的时候,月光洒下,周遭漆黑一片。
撑着手想要从爬上去,却发现手背上泛着莹光,白皎皎诧异,下意识的将手放在眼下,这莹光似乎比往常更浑厚了。
白皎皎想不通为什么,她无意间结下了什么善缘。
但是这也代表,她的善法越来越厚了不是,那么想要救娘亲的愿望就越来越近了是不是。
被鹤子谦一幅画,一句话影响的心境瞬间被替代,伸手就在抓了一颗石子握在手心,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唇瓣,流光在手中的缝隙一闪而过,缓缓摊开手,一枚椭圆的金子正静静躺在手中。
白皎皎刚咧嘴想笑,却又立马回了颜色,又拿起另一块儿石头,同样是流光在手中一闪,一枚又一枚奇形怪状的金子就出现在手中。
最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将变出来的金石子装完,最终湿漉着身子爬上岸边回了房间找了个小匣子,将那些金子一颗又一颗的拾进去,在集市上无意听到人提过,一两金子就是十两银子,可是这两到底有多少,她也不懂。
吃力的抱起沉甸甸的一匣子金石子,湿漉着一身跑到鹤子谦的门口,将匣子放下,轻轻的喘着气儿,手刚想抬起来敲门,却见那门主动开了。
“白皎皎,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想我了吗?”鹤子谦眯着眼睛看着湿哒哒一身的白皎皎,语气愉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