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子谦的眸中转了转,敛着一抹墨色流光,却直接将帘子就此放下,遮挡了白皎皎的目光,在外沉声道,“皎皎,你随车夫先回家,想吃什么自己去厨房吩咐丫鬟给你做,我还有事,晚一些再回来。”
未等白皎皎出声,马车就行了起来,马车内太过空旷,难掩失落,白皎皎突然就很想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能不能带上她?
忍不住撩开帘子扑到窗口,看着鹤子谦对清川附耳吩咐着何事,清川点头后就走了另一条小道,而鹤子谦神色严肃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背对着白皎皎,虽然身影越来越小,但是那宽厚的脊背却感觉越来越伟岸。
白皎皎缩回了脖子,摸了摸心口,最后忍不住闭上眼睛,弯了弯唇角,再睁开的时候,眼眸灿若星光,粉唇动了动,无声的吐了几个字:娘亲,你可以放心了哦,有人会保护皎皎呢。
摊开手,清明的眸子望着掌心,那道萤白的薄光似乎厚了一丝。
皇宫内,尉迟容平刚用完午膳,理了理衣衫从华歆宫内离开,加快脚步向着御书房走去,鹤子谦正立在书桌旁拿着一张折子,看的仔细。
“子谦,不是刚刚才见过吗,你怎的又来了?”尉迟容平挑眉,走进看着鹤子谦手中的折子。
是个小折子,有人提出京城乞丐泛滥的事情,他一直未处理,乞丐有真有假,都是他的子民,一网打尽似乎不公,其中确实不乏个别人真的无法生存而暂时乞讨。
“怎么?你不乐意?”鹤子谦关上折子,将折子打在尉迟容平的肩膀上。
“你特地来,就是为了这个折子?”尉迟容平接过折子翻开看。
“我有了一个好的想法。”鹤子谦笑道,这还亏得皎皎让他看见那一幕。
尉迟容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怎么?你想到怎么安置这些乞丐了?”没等鹤子谦说话,又皱眉,“他们是乞丐,又不是灾民,从国库发放银子,有个别的乞丐一定会贪心不足,想要更多。”
之前他们有商讨过施粥的事,但饶是一碗白米粥,也不乏有人贪小便宜,真正到那些手无寸力的乞丐手中的粥,少之又少。
“我们无法从施舍上做出决定,那么我们和不从乞丐中解决呢。”鹤子谦笑了笑。
尉迟容平抬起头,等着他的下一步。
“你可以颁布一道旨意,乞丐虽多,但在京城中毕竟有数,这旨意却不止可用于京城,南离上下各个县城都能用。”鹤子谦负手而立,背对着尉迟容平,“乞者,因为缺失,无力才会被迫乞讨,有手有脚思路清晰的人,又何必为乞呢?”
尉迟容平的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限制为乞者?”
鹤子谦点点头,“比如,十岁以上,六十载以下,手脚健全身体健康无恙,思路清晰的男子,不可为乞。这些人,你可以将他们编排到一起,只给衣食住,但不给工薪,让他们像军队一样训练,一旦有佼佼者,再排入军中。但是一旦发现有人手脚健全,年岁为及,却只想乞讨为生,那是会受惩罚的,他们既然想当乞丐,可以,那就让自己成为手脚不健全的人,我想一个健全的人都不会这样做吧。”
尉迟容平一锤手,眼中露出赞赏,立马举一反三,“对,一开始各个地区加派人手,查看这些人是否为真乞,只要有几个杀鸡儆猴,想必就不会有人愿意去做乞丐,而那些无奈为乞的人想要翻身,也可以再有机会努力。也不一定是进军队,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可以让人教他们做些常工,修筑边防这些,到时候也不用另外招收工人了不是?”
二人心有灵犀,一点即通,四目相对,鹤子谦再点头,“如是女子,我想一个思路清晰的女子,终究还是想找个人家嫁了是吧,将她们聚集在一起,让人教她们一些基本的女红什么的,为边关将士做些衣衫袄子,也给你的国库省了一大笔银子不是。”
试问除了那些无赖痞子似的乞丐,一个常人不想过一个正常的生活,为温饱而受折磨。
“等后面步入正轨后,她们可以自给自足,自行选择去留,我想这样一些乞丐祛除了之后,剩下的一些真正无力的乞丐,也能有些改善了吧。”鹤子谦顿了一顿,对尉迟容平笑道,“只是前期,你的国库又要吐些东西出来了。”
尉迟容平一挥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只要能让南离国泰民安,那比什么都好。”说着倒是拍了拍鹤子谦的肩膀,“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主意了?”
鹤子谦笑的有些无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你该不会是为了给她报仇吧,想不到鹤子谦竟然能有这样的心思。”尉迟容平嗤笑,最后敛了敛,负手道,“我原本以为她见过她之后,会更加难过,我都做好安慰她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她今日心情很好,还留我在华歆宫用膳,子谦,我就想知道,她们到底说了什么?我都对她都有些好奇了。”
语气带着些失落。
鹤子谦挑眉,白皎皎能说什么,他觉得穆思璇跟白皎皎思想频率不在一个调上,估计说话会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说的难听些,穆思璇娓娓道来的心思在白皎皎面前,绝对是对牛弹琴。
“我想,大概是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从心里出来的,毫无痕迹,真挚而且让人无法拒绝,并且有一种让人忘忧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烦劳都是自寻的。”这话里说的也包括他自己,皎皎的真,在她之前他从没有看过谁有过。
甚至就算她想要隐瞒,那双眼睛里都在告诉你,她藏了好多好多事,但就是藏着,就不告诉你。
让他想要静静的等着,等着她忍不住,掩藏不下后如实吐出。
“你是在指我说的不够真吗,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我对她从来不说假话。”尉迟容平颇有意见。
鹤子谦看着这个人情味十足,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皇上,毫不客气的伸手点在他的心口,“你对她说的是真,但你也是别有目的。”
尉迟容平噤声,随后又想起来一事,“对了,我派去跟踪鹤建中的人手回信说,他到了平城,却只在那院子里住了一夜,现在准备赶回京城。”
鹤子谦蹙眉,脚步却是往门口走,“我知道了,我和江家会另有安排,你且放心,终不会让你的江山易主。”
尉迟容平伸出手,想说什么,看他离开又将手缩了回去。
这样的臣子哪个皇帝不想要?偏偏他不愿入朝堂,不过想了想,虽然没有入朝堂,但所为也与臣子无意,又何必非得拘束他穿着死板朝服,站在那金銮大殿上呢。
回过身走到书桌旁,开始认真细致的分化鹤子谦所提的那一事宜,笔下的字飞舞如龙,一字一句斟酌起来,比鹤子谦所说的更详尽更周全,皆是为南离着想。
从皇宫出来后,鹤子谦径直去了江家,让清川取了鱼吟阁找了乔栩,一同聚在江家。
鹤建中要回来了,这样正大光明走在街上的舒坦日子怕是要过去了。
因为鹤建中不在京城,无论是报信还是什么的都需要时间,尉迟容平趁他离开,拔了他在宫内的眼线,他的人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可今日尉迟容平既说鹤建中准备回京了,那么他也要做好准备了,以后出入皇宫更也不能随意,谁知道他下一招是什么,只能见招拆招了。
回到院子里的皎皎见丫鬟正在扫院子,就顺手吩咐了午膳,将那一盒馒头给了丫鬟,让她每天早上给她热俩。
进了房间关上门,将搁置在角落的那桶已经干凅的泥又抱了起来。
坐在书桌中央,小心翼翼的抓起了一小团小泥粒,放在手心,脑海清明的看着那一团泥,所有神念注在那莹白色的光上,集中道,“金木水火土,掌上土成金。”
一瞬间,那莹白色的光覆上那小泥粒上,所过之处金光闪闪。
白皎皎喜极而泣,还未扬起全部的灿笑,那金光一闪,立马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灰溜溜的一颗,让人的心大起大落,还没来得及沮丧,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
“我就说你有仙根,好歹也是……”话语戛然而止,灵虚摸着胡子,笑意盈盈的看着白皎皎回过的面容,顿了顿继续道,“好歹也是修成人形的小鱼妖。”
白皎皎未曾深思,“老仙人。”连忙站了起来捧着那粒泥土,凑到灵虚的眼下,沮丧道,“它怎么又变回去了呢?”
“皎皎,世上没有点石成金术,这只是最基础的障眼法,迷惑的是世人的眼睛。”灵虚拿起白皎皎的手中的土粒,轻道了一声“变。”
那一粒土又变成了金子,灵虚伸手在白皎皎的眼前一抹。
掌心一过,白皎皎一晃眼,那颗金子又变成了土。
白皎皎顿时了悟,有些无语道,“它,原来它不是真的金子银子。”
灵虚笑笑,“是,仙术也没有办法改变一个物体的本质,但是它能欺骗过世人的眼睛,你的法力越深厚,这障眼法的法术就越持久,这也是仙人凌驾于世人之上的原因之一,因为仙能看清一切事物的本质,不被浸染,因为没有被浸染,才会心随意动,扰乱他人,皎皎,你很有慧根。”
皎皎撇撇嘴没有回答,那不还是假的吗,哼哼一声,闷闷道,“那你说的救人也是障眼法吗?”
灵虚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会呢?救人倒是真的,因为仙高于红尘万物,本源为生生不息,能救人倒是不假。”看着皎皎的神情又雀跃起来,“你这意思是不是,愿意修炼成仙了?”
白皎皎眨眨眼,笑道,“愿意,只要能救人,我就学。”
“好,只要你愿意学,我就教。”灵虚看着白皎皎道,“这仙法是世上最纯净的法,包容一切,所以需要你心思清灵,神念合一,收放随心皆随心,主要是在一个控字。”
“控?”白皎皎有些疑惑,低声咬字道,“收放随心?”
灵虚看着白皎皎一眼灵透的眼眸,点点头,“你现在不懂情事,所以学仙法是最好的时候,因为世上最难控的就是情,它会让人放纵,让人沉迷,法一旦不由心控,那么就是咒,所以你现在只要将心思放在为善之上,莫强求莫执念,你是妖,等时机到了,你的善缘累积了起来,你也能无师自通,这善法也是通过时间累积,在世助人且不为恶,也是一种善缘。”
人很难保证,一时不做坏事,一辈子也不做。
灵虚看着白皎皎一脸疑惑,好在她现在开了灵智未遭浸染,不知什么是爱恨贪嗔痴,憎厌妒羡念。
“那,什么是情呢?”白皎皎眨眨眼,这个字有些熟悉,娘亲曾提过几次。
灵虚一拍自己的嘴巴,说她不懂情事,放在心里就好,干嘛说出来呢,这一旦有了疑惑,就会问,有了问就会想解,这一解,就是踏入其中再不得回。
砸吧着嘴巴,灵虚摸了摸手,叹道,“情,情就是你娘月圆时浮出湖面盼着你爹的模样,这样你还会想去尝试吗?”
白皎皎诧异,连忙上前,“你,你知道我娘?”伸手就要抓住灵虚的袖摆。
灵虚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一挥手没等白皎皎抓住他就消散于空中,眼神有些后悔,今日一不小心说的有些多了。
恰好此时敲门声传来,“姑娘,您的午膳做好了。”丫鬟一手提着食盒进来,却看到白皎皎正缩回要拉住什么东西的手,四周望了望,没有人,眼神有些疑惑。
“姑娘,您在做什么呢?”
白皎皎的心一跳,“没什么。”
“那姑娘您慢慢用膳,半个时辰后,奴婢再来收拾。”丫鬟摆放了碗筷之后就退了下去,白皎皎捏着筷子夹着饭菜,一个人用膳是太过寂静,这一静下来就忍不住再想事情,耳边回荡着灵虚的话。
那时候她问过娘亲,一直在等什么呢?
也问过娘亲,如果没有她,娘亲就能修炼成人,也不用拘于棠湖底下,有没有后悔呢?
娘亲只是笑着说,她以为干干净净的修炼成人就好了,可是,却在看见她爹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人世间情为何物,苦等与守候,蜷缩在棠湖底,只为等着那一尾莹白色如月辉映的锦鲤再次跃然湖上。
只是这一等多年,却是再也没有看见过。
那时候皎皎不懂,只觉得这话说的深奥至极,她只是一条从红衫肚子里钻出来不过十年的小鱼,按照为妖龄来计算,她根本连妖的称不上。
棠湖一直被称为仙人种地不是没有原因的,多年以前棠湖湖底曾经结过一颗灵果,巧在红衫修炼的地方,万鱼争抢中,红衫近水楼台竟是抢了大半的灵果,剩下的一小半,被湖底的大黑鲨给夺得。
当时红衫猜测着就是因为这颗灵果的原因,白皎皎才在鱼腹中就开了灵智,与红衫对话。
但白皎皎的出现分了灵果之力,红衫就再也化不得人身。
白皎皎想,如果情就是等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或者鱼,那么她宁愿不懂,因为不等就不会有期盼,不会有寂寥与令人揪心的难熬。
敛敛心思,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娘亲那样的,她总有一天会带着娘亲,完成她生前未了的遗憾,当然,仙术有成救活娘亲,她们母女俩一起去就更好了。
这么想这,碗筷有活络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理清了思絮,这饭菜也是格外的香。
江府内,鹤子谦与江舟,乔栩三人倒是谈的格外开怀,江存义与江守信任由他们年轻人布着局,这盘棋下的越大,收网时的棋子才落的越多,但是现在他们做的不是要子,而是要对方主动投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无子可用,不得不降。
“未时一过香宵楼就会开门,一切都已备妥当。”乔栩将扇子拿在手中扇扇,一边磕着桌子上的瓜子儿,一边叹道,“这一次,可以说是大出血啊。”
鹤子谦说了,清理的是他自家的虫子,所以钱自然是他自己出,只是人是江舟负责找的,鹤子谦这个甩手军师只需要动动脑子。
斜着眼睨着鹤子谦,却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悻悻的收回目光。
有侍卫来报,江舟站了起来,“怎样?”
鹤子谦也竖起了耳朵,侍卫拱手,“那妇人带着孩子还是在那地方住下了,周围来过几次乞丐,我们的人佯装成巡查,将他们驱散了。”
江舟点头坐下。
“子谦,你真觉得这妇人有不对劲?”
鹤子谦摇摇头,“不一定。”
“那你还让我特地派人看着她们?这不是浪费人手?”江舟与他大眼瞪小眼。
因为他们查过,那妇人的身世路引都是货真价实,平山村是在平城周边,京城里来自各地的人也不少,平城的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不要因为鹤建中去了平城就草木皆兵,否则的话以后是不是鹤建中上个茅厕,都要去查查屎里有没有放什么暗信。
“终归你现在手上可是有二十万的兵权,用你几个人怎么了?子谦说的对,观察她们几日,既然没有异常就撤人,又不是拔了你的毛,一去不回。”乔栩第一时间支持,要知道他的银子可是出了就回不去,他的人可是不会跑的。
自从江舟拿到了兵权后,对他的安**可是异常的宝贝,少一个人都担心的不得了,哪儿有当年江立的模样,小家子的像是女儿家,但是不让他心塞一下,他的心头难安啊。
三人互相嬉笑了一番,终于等到未时过。
京城最大的青楼香宵楼开了门,拿道瑰丽嫣红的大门,带着鲜艳的色泽,诱惑着来来往往血气方刚的男人一探究竟。
门口两行站着的女子束着纤腰衣袂,不似普通青楼手段,裸露无疑。
而是一身薄衫紧勒将身子衬的勾人心魄,眼儿眉若无骨,妆容如同妖精,额头拈花唤着人心,却带着一张面纱,若影若现,红唇撩人等君采撷,纤腰上系着一串璎珞,串着一到两个圆润的彩璃珠。
这些姑娘,是香宵楼最底层的姑娘,在门口的站姿,向着众人的眼神,无一不是各尽千秋魅惑人心,姑娘都是排了号的,门口只立四个,熟客就知看哪位姑娘对眼了才能牵着她进香宵楼,然后补上一个。
而腰间的璎珞也是价格与地位的代表,一颗珠子,代表进一次门的价格是十两,够了百两才会升为二珠,每升一珠,就是十倍的价格,三珠就不用继续站在外面,而是几乎有了固定的恩客,五珠基本上就能称的上是普通青楼的花魁。
贵是贵了些,但在京城来说不算什么事儿,因为有这样的价才会有这样的品质。
以鹤子谦为首的三人,面容皆是不俗,就算是门口站立的香宵姑娘也是颤了颤身子抬起眼看着三人,其中落到鹤子谦身上的人更是带着羡艳,若是他牵走自己该多好。
明显三人熟门熟路,一人也未牵径直就去了楼里,更好的总是在里面不是。
“江公子,鹤公子,乔公子,你们三位来的可真早,现在姑娘们都还没出来呢。”香宵楼的老鸨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虽然老了些,但是身段姿容,无一不彰显着犹存的风韵,笑起来那也是花枝乱颤。
乔栩将扇子一收,巧言令色道,“梅妈妈,俗话说得好,莺儿姑娘要的是诚意,我们三儿今日可是特地来找莺儿姑娘,没有诚意如何能行?”
梅妈妈娇笑,“乔公子这诚意可是到了,香宵楼灯都还没点上呢就来了,这是守着点儿的吧,等莺儿醒了,我一定告诉她乔公子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