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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 380、杖毙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8-13 15:56:17 来源:平板电子书

永淳公主在此被困数十年,最终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了景阳宫。

景阳宫女冠们垂手而立,默默看着永淳公主的背影,耳朵里回响着对方说的话,面色亦有悲戚。

她们这些人里,如杜苗与刘品娥这种犯错进来的只是少数,大多因为父兄入罪遭连累。年幼时被父兄强行送入宫中,待父兄入罪发配,她们便只能在景阳宫等死。

景阳宫每年都会有四成人死于冻馁,两成人死于自缢。

活下来的,即便没疯,也差不多了。

神宫监提督眉头紧锁,当即要带人离去:“玄真,是你暗报我有人藏匿巫蛊法器,我才率人来此搜查。如今事情和你暗报不同,已无法收场。我自当将此处发生之事禀明内相,由内相定夺。”

玄真眼见要成为弃子,索性用拂尘压住神宫监提督肩头,压弯了他半边身子:“提督大人,屁股还挂着屎就想跑?”

神宫监提督肩膀吃痛,怒道:“妖妇怎敢?”

玄真上前一步低声道:“胆小如鼠。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会被那毒相按在神宫监坐了十余年冷衙门。贵妃说帮你谋划外放盐场提督一事,一定会做到,现如今事情还没到绝路,莫急着做墙头草。巫蛊法器是你手下小太监带进来的,你以为你能摘得干净?我死了,一定会拉你下地府。”

神宫监提督低喝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小命吧。”

玄真冷笑:“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物证已齐,只需将白鲤、朱灵韵杖杀此处,死无对证,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便还是你我说了算。”

神宫监提督转头看向景阳宫女冠:“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能让她们都闭嘴?”

玄真斜睨女冠:“她们若真有魄力,还会被软禁数十载?有骨气的早就自缢了。放心,我能压她们三十年,便还能再压三十年。此事做成,今日白鲤在先蚕坛掷出九次阴阳之事,便是皇后唆使巫蛊作假……宁朝焉有使用巫蛊之皇后?”

“可梦鸡……”

“贵妃已差人将梦鸡拖在开封府了,他来不了京城。”

神宫监提督低头盘算:此事若成,皇后便不是失德那般简单,徐家、陈家、齐家定会联手向胡家发难,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最关键的是,陛下对外戚向来忌惮,早些年还要依仗胡家边军,可如今三大营已成势,大同边军总兵已换,胡家麾下的八大晋商也早就成了心腹大患。

陛下不再那么需要胡家了。

至于天眷。他是神宫监提督,自然知道的比旁人更多些。

玄真催促道:“快做决断,一定要在坤宁宫发现此事前结束此事!”

神宫监提督再抬头时,已面露凶相:“来人,将朱灵韵、朱白鲤拉到院里杖毙。”

朱灵韵向后退去:“玄真你说句话啊,你告诉他……”

玄真怀捧拂尘,轻描淡写道:“你袖子里藏着巫蛊法器,定是你与朱白鲤合谋使用巫蛊毒术。”

朱灵韵惊恐至极:“玄真,你过河拆桥!”

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傻子,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

朱灵韵豁然转头朝后殿角落里看去,赫然是白鲤在说话。

玄真眯起眼睛。

白鲤的眼泪已然止住,汇聚到下巴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却在空中化为白烟。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眼泪也在她手心里化为白烟。

白鲤继续说道:“灵韵啊,她们许诺你什么?帮你出宫?可只要你还活着,这件事就总有被拆穿的危险,只有你死了,她们才睡得着觉。从一开始,能出去的就只有玄真一人而已,所以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说话间,玄真扑上前去,朝白鲤砸下拂尘。

女冠们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可她们没有听到白鲤的哀嚎声,反倒听见了玄真的轻咦声。

众人又睁开眼,只见白鲤左手稳稳握住拂尘,霸道汹涌的拂尘竟未伤其分毫。

玄真面色微变:“你修的什么门径?”

白鲤没有回答,只轻轻抬起左手,五指骤然收拢成拳。

下一刻,所有女冠头上发簪猛然脱离发髻,如飞针般齐齐刺向玄真。一时间女冠、太监的头发散乱下来,数十支发簪呼啸而至。

玄真迫不得已松开拂尘向后退去,发簪在她原先所站之处碰撞,银的、木的一并绞杀在一起,扭曲、断裂,坠落在地。

“先天?”玄真一怔:“你到底修的什么门径,如何短短一瞬跃至先天圆满?”

神宫监提督又要转身离去。

玄真转头对神宫监提督低喝道:“先天而已,她刚晋升先天,境界不稳,很快便会力竭,能杀!”

神宫监提督怒道:“你也只是先天而已!”

玄真厉声道:“这么多人在,拖也能拖死她。你不杀她,你就得死。”

正当神宫监提督犹豫不决时,白鲤将拂尘丢在地上,随那团发簪一起发出叮当声。

她再次抬手,手掌再次握拳。

只见后殿内小太监们手中的灯笼也脱手而去,朝玄真挤压过去。

玄真飞纵到院中,一盏盏灯笼在屋里砸了个空。

她抬头看去,可白鲤并没有落空的失望,眼里只有平静。

灯笼里的烛火烧掉灯纸与竹篾,火焰迅速蔓延至床榻,烧起熊熊大火。火光卷上窗户,转瞬间将白纸窗烧得灰烬纷飞,火光在紫禁城里冲天而起。

神宫监提督大叫:“坏了,她要将此事闹大!”

玄真这才明白,白鲤不是要杀她,而是要烧起大火。坤宁宫离此处极近,只要看到火光,元瑾转瞬及至!

女冠们纷纷逃出后殿,玄真凝视着白鲤,想等对方逃出来的时候一击必杀,可白鲤就站在熊熊火海前静静地看她。

当火海朝白鲤席卷时,白鲤握紧的拳头骤然张开,火舌在她身周被驱散、旋转,像是化作以她为心的阴阳鱼图。

白鲤平静道:“想杀我,自己进来。”

思索间,景阳宫外传来解烦卫的声音:“走水了,快取水袋来!”

神宫监提督终于按捺不住,领着小太监转身往景阳宫外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按着头顶乌纱,模样狼狈至极。

玄真冷笑一声:“烂泥扶不上墙。”

白鲤站在火海中轻声问道:“玄真,魔到底在谁心里?”

“谁人心里没魔?轮不到你来审视我,”玄真最后深深看了白鲤一眼,丢下所有人往静观斋走去。

经过正殿三清道祖像前时,玄真仰头看着巍峨高坐的道祖,拂袖扫翻贡案上的贡果,这才走入大殿深处。

她来到自己住处,打开柜子。

空荡荡的柜子第一层,放着一根褪了色的红丝带,还有三尺白绫。

玄真将十四岁那年进宫时戴着的红丝带束在灰白发丝间,又从柜子里取出三尺白绫,投上房梁打了个结。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白色瓷瓶,里面是她用朱灵韵等人性命换来的酬劳:不论今日事成与否,都有人助她假死脱身。

她要“死”了。

所以她才敢行栽赃嫁祸之事,所以她才不在意事情是否败露。至于神宫监那些宦官的死活,还有这景阳宫所有人的死活,她都不在意。

玄真拔掉瓷瓶的塞子,将里面的清澈液体一饮而尽。

她站上绣榻的小桌案,双手将白绫套上脖颈,把桌案踢下绣榻。

玄真吊在房梁上并未挣扎。她看着对面挂着一副字,是取自《常清净经》的“观空亦空”四字。

玄真慢慢的想着,空到底是什么呢?不过,空是什么好像不重要了,活着,脏了也要活着;出去,脏了也要出去。

就在此时,她感觉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像是眼泪,又像是血。她想抬手去抹掉,却已抬不起来。

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染红了白绫。

原来这不是假死脱身的药,是真正的毒药。

玄真无声惨笑,原来她没想让旁人活着,旁人也没想让她活着,都是假的。

她太想出去了以至于她不愿再分辨真假。

假的就假的吧。

解脱了。

……

……

玄真离去,白鲤走出后殿。

她看见解烦卫与小太监拎着水桶跑进景阳宫,将一桶桶水泼在大火之上,可火势太大,根本熄不灭。

白鲤与救火的解烦卫们擦肩而过,抱起永淳公主的尸体往外走去。

朱灵韵跟在她身旁极力解释着:“姐,是玄真逼我的……”

白鲤转头凝视她,朱灵韵看着她深邃的眼神,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白鲤来到景阳宫门前,搂着永淳公主坐在石阶上。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冲进景阳宫,又从景阳宫里冲出来。她没再回头多看一眼,仿佛嘈杂的火海和呼救声与她解离,再无关系。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宫墙上掠过,一步便跨过永和宫与景阳宫之间的宫墙。这个身影,似乎一直在永和宫藏着的。

白鲤抬头看去,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对方戴着一副木头面具,像一只猴子,轻飘飘落入景阳宫后院。

解烦卫齐呼:“宝猴大人。”

宝猴嗓子眼里有女子声音传出:“滚开!”

刹那间,他抬起袖子在脸上一拂,木头面具已然换做一张白色脸谱,脸谱上铅粉薄敷,唇边点着珊瑚釉。他左颊画透明水纹,中嵌细银线,仿佛蛇身在脸上游走。

蛇仙泣珠。

宝猴张口,忽有大浪卷出,顷刻间熄灭了景阳宫的火。

不等解烦卫道谢,宝猴抬起袖子在脸上再次一拂,换回木面具跃上宫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跳跃间往解烦楼去了。

白鲤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忽听远处有脚步声来。

她转头看去,赫然是皇后提着宽大裙摆跑来,身后跟着元瑾姑姑与宫中女使。

皇后来到白鲤面前,蹲下身子将她搂入怀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元瑾对身旁女使使了个眼色,当即有两名女使走入景阳宫,片刻后回报:“娘娘,火已经被宝猴大人灭了,玄真上吊自缢,已经没气了。”

皇后低头看白鲤:“此间发生何事?”

白鲤沉默片刻:“薛贵妃买通玄真,想污我使巫蛊毒术掷出九次杯筊……”

话未说完,宫道上又传来脚步声。

皇后对元瑾低声交代道:“拧断玄真脖颈。”

元瑾走进景阳宫,皇后这才转头看去。

暗红色宫墙之间,数十名解烦卫提着宫灯前来。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小太监,当先之人一身大红色蟒袍,一条青色过肩蟒从背后游弋至胸前。

吴秀。

在吴秀身后,林朝青提着不省人事的神宫监提督。

吴秀来到皇后面前躬身行礼:“娘娘,内臣已经查清楚了,景阳宫主事玄真、朱灵韵二人对朱白鲤心生嫉妒,故向神宫监提督谎称有人私藏巫蛊法器,行栽赃构陷之事。神宫监提督有失察之责,内臣即刻将其押往诏狱。”

皇后站起身来,直视着吴秀:“难怪他们肆意妄为,原来是有大人物在撑腰。”

吴秀身子躬得更低:“娘娘说的大人物是谁?若有证据,内臣即刻前去捉拿。”

皇后沉默许久,展颜笑道:“不用了,本宫自有计较。这景阳宫住不得人了即日起,朱白鲤搬到我坤宁宫去居住。”

吴秀直起身子,诚恳道:“娘娘不可朱白鲤乃罪臣之女,奉陛下旨意在这景阳宫修行,为其父赎罪,怎可离开?另外,这景阳宫只是烧了后殿,正殿与静观斋、古鉴斋都是无碍的,她往后可住在静观斋里,主持景阳宫大小事宜。”

皇后凝视吴秀,吴秀却丝毫不避。元瑾从景阳宫里出来,站在皇后身后直勾勾盯着吴秀,可吴秀依然不避。

忽然间,白鲤轻声道:“娘娘,我便留在景阳宫吧,您若想见我了,再唤女使来寻我。”

吴秀笑了起来:“如此甚好。还有一事,朱灵韵亦参与构陷之事,皇后娘娘想如何处置?”

皇后看向白鲤,柔声道:“她是你妹妹,你来决定。”

元瑾在皇后身旁低声提醒道:“娘娘,朱灵韵不可留,万一郡主心慈手软……”

皇后淡然道:“无妨,泥沼里怎会开出柔弱的花?”

所有人等着白鲤做出决定,白鲤缓缓起身,静静地站在夜风里。

“杖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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