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夭夭 二百一十七、‌自古佳人多薄命

银面人手握冥杀，徐徐落地。然而落地后脚下一个踉跄，盘膝坐地。他低头看看自己，大半边身子已全然消失，现下只余小半血肉连接着下身。

银面人坐地喘息，他身体创口处蓝光闪耀，剑意顺着经脉血管不住地四面侵蚀着他的身体。

‘冥杀’长矛斜插地上，银面人几次想要撑着长矛将自己的身躯撑起。

但没抬几下，力气便已耗尽。

“啪嗒”银色的面具掉落下来，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和禽子楠的儿子瑞明长得非常像。

年轻容貌的专仲轻叹道：“樊二哥的剑术果然还是这么厉害。”

在他对面不远处同样盘腿坐着一个瘦高的老人，胸口一个大大的窟窿，黑色气体夹杂着鲜红血液不停地往外流淌着，老人用手捂都捂不住。

试了几次之后，老人也放弃了。

“你居然修成了九鬼御火，五百年以来你也算是第一个练成的吧！”樊凡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农般靠坐在一块碎石上，微微眯起眼睛说道。

专仲指向北方某处，对身旁的老人说道：“我离家百多年，十五岁离开后就没再回去，看来再也没机会回去了。”

樊凡朝着天空招招手，仿佛是在和谁打招呼。

专仲低声叨咕到：“一个老妖，被我揍过，不敢过来。另外一个巫医，打架不行，治病还行。不过咱俩这样谁也没办法了！”

樊凡转头看看很远处的青年男女，感慨说道：“没想到他俩居然没事，我还以为肯定死了呢，运气这东西真的很难说。”

专仲叹息一声后笑着说道：“是啊，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樊凡凝视着年轻人说道：“来世我会看好你，决不能让你再走上邪路！”

年轻人微笑着说道：“有你在，三兄弟肯定都能成大人物！”

老人和年轻人抓住手哈哈大笑，然后软软地倒在地上。

数百年来，九剑楼最惊才绝艳的剑仙就这样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这一生练剑进境让人瞠目，四十几岁就已堪称剑楼最年轻的强者，曾被人认为最有希望继承剑楼“第一剑”称号，却因为一件隐秘公案被囚四合庭百余年。

数百年来，邪魔外道最出色的恶魔，也这样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前半生家破人亡，颠破流离，后半生杀人无数，恶贯满盈，却是五百年来第一个凭半部魔功修炼到第七境的强者。

风起风落，云聚云散，方圆十几里的废墟之上一片安静。两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随着清风化作烟尘慢慢散失。

杨暖暖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趔趄的一下勉强站住。她的身心疲惫不堪。

刚才的惊世大战对她的精神冲击不能仅仅用震撼来形容了，身体也因为要抵抗外溢过来的真元杀气而消耗严重。

“哗啦”，声音传来。

一个让她深恶痛绝，必须杀之而后快的面孔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下。

姬南惋惜地看着面前已经成为一堆粉末的龟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感觉到远处杀意的目光，姬南浑身僵硬的转身。

……

……

“有没有和解的可能？”姬南双眼微眯问道，一只手放在了背后。

“呵呵！”杨暖暖冷笑了几声，没有正面回答，她要尽快的运化开体内的真元，刚才的损耗实在太大。

“真的拼命，我不见得一定输！”姬南继续说道，手指在背后急速地掐动。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杨暖暖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杀意，她在有意拖延时间，给自己恢复真元争取时间。

“我可以补偿你，谈谈条件吧！”姬南眼睛里充满真诚的意味。

“说说看！”杨暖暖心有警兆，抬起头看着对方。

背在后面的手已经抬起，酝酿的法术已经生成。

杨暖暖眼瞳微缩，刚才两人都需要时间恢复，姬南居然比她更早的恢复了，说明他躲在那个龟壳子里面没受到什么伤害。

此消彼长，他俩在境界上的差距已经被缩小很多了。

赤红色的妖火带着焚化一切的高温和凶煞的妖气已经经到了眼前。在这一刻，杨暖暖的眼睛骤然明亮，那抹姬南曾经见过的光辉再次燃烧起来。

长剑出现在她的面前，长剑之上散发出明亮之极的剑光，仿佛一面镜子挡在了妖火的前面。

镜面碎裂，千钧一刻杨暖暖贴地滚开，火焰从她头顶划过，一缕青丝被火焰化为乌有。

火焰之后紧随而来的是长长的剑光，杨暖暖右手一张，长剑已现于掌中，随后身躯弹起身，从右方冲近姬南。

双方甫一接手，刹那间就已各出百余剑，一时间剑光火雨四射，在火雨之中，又有一只黑色短刀在虚空中不时刺出，有波浪般剑意汹涌，有层层火焰流动。

两人一触即分。

铮的一声轻响，黑色短刀被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轨迹，消失与虚空之中。

杨暖暖已立在姬南刚刚所站的位置上。

姬南则在十丈外现身，肩头上皮甲碎裂，法袍破开，脸颊处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几滴鲜血漂浮在空中。

杨暖暖将长剑提起，竖于眉心，双眼瞳孔已化成青金色。

姬南微笑道：“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再想想我的条件？我可是很有诚意啊？”

杨暖暖毫无表情地道：“杀夫之仇，怎能不报！”

然后猛地跃起，青紫色剑光扫向地面。

“咔嚓”声响，在她刚才所站地面伸出的一只白骨大爪被她一剑斩断，骨爪断为几节，两个刚露出头的白骨骷髅也颓然倒地。

杨暖暖的黑发无风而动，空中的身形忽地一闪，已自姬南面前消失，左手雷诀已然打出！

两道红黑色的黑影带着阴狠杀气与杨暖暖的雷法在空中相遇爆出一朵火花，黑影是由刚才姬南受伤后几点鲜血所化，附加上邪恶的咒语，是一门极少见阴毒的巫法。

清丽的身影再次显现，青紫色的剑光如海潮般愤怒地涌来，无数道细小的剑意如雨点般刺向姬南的身体。

姬南没有选择后退闪避，他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破字印”，强横的神魂冲击朝着杨暖暖击去，随后身上各色光芒闪烁，红亮的妖火、黑色的巫法、白色的鬼法，潮水般向着面前的人影打了过去。

右手挥动长剑，左拳带着三山之力，身影如闪电一般朝着杨暖暖冲上。

细密如针的剑意，击碎妖火，穿过巫法，碰开鬼法，荡开长剑，落在姬南的身上，扎在法袍、宝甲上，衣甲瞬间千疮百孔，几道剑意刺进他的身体，带出一道道的血痕，然后被金色的拳意死死阻挡。

姬南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狠厉的剑意在自己肌肉里所产生的痛苦与刺伤，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然快速前冲。

刹时间，两人战在一起，姬南双手连挥，毫无保留地发挥自身优势，铁拳砸、巫术诡、妖法狠、邪法毒、长剑挑，招招狠戾，剑剑如山，将一身本事催发到极致，借助诡异莫测的身法，早已非同境之人可敌。

杨暖暖人剑合一，手中古剑拖弋出一道青紫色光尾，仿佛失了重量一般，若一片絮纸随风而动，双足不离三尺之地，在极小距离内或前后，或横移，或举重若轻，或勇猛直击，与姬南贴身缠斗。

双方此番相斗，也比以往都更为凶险。

杨暖暖欲报杀夫之仇，姬南已无退路可言，两人激斗虽只是顷刻间事，但均已尽了全力，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多少回。

两人之间突然爆起一团强光，雷霆闪电与赤色妖火正面相撞，一声雷般的巨响，杨暖暖的身体被震得飞了出去，本就不多的衣服好些地方炸成了碎片，洒出无数鲜血！

姬南闷哼一声，在空中连吐数口鲜血，长剑断作两段，飞的不知去向，身体重重摔落在地，腹部出现一道极深的血洞，如果不是差之毫厘地躲开要害，他的心脏肯定都会被一剑刺穿。

雷鸣传来，杨暖暖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带着雷电火花飞来！姬南毫不犹豫，一件昭礼东宫贴身重宝凭空出现在面前，剑宝相交，姬南躲过了断头之祸。

但杨暖暖此剑余威未消，古剑贴着姬南脸庞飞过又留下一寸血口，剑锋上的青紫气粘附在伤口之上，嗤嗤有声。

杨暖暖身影随剑而至，两指为勾，挖向姬南双眼。姬南双肩一抖，刺涅九山之力随心而发，地面大石竟是瞬间碎裂，姬家拳法暴风骤雨般迎上。

杨暖暖并指为剑，一臂竖砍如力劈华山，势大力沉。姬南凶狠踹出，拳如锋刃，呼啸成风。

杨暖暖在方寸间缩地山河，两手如剑，一口真元比起先前流转速度，身后涌现出一条条青紫剑光，衬托得她如同八臂神灵。

姬南拳意凝练若实质，拼着玉石俱焚，罡气四面八方激散。

两人在碎石废墟之上拼命搏杀。杨暖暖身上衣服早已变成了碎絮，半裸的躯体在阳光下曼妙无比，但浑身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姬南身上甲袍已被剑意斩成碎片，只有贴身嘉鱼软甲，占了莫大便宜，口中却在不断咳血。

拳风剑意凌厉相杂，随时会有一个人死去。

姬南又被狠狠地踹了出去，不等姬南站起，杨暖暖的身影便落了下来，双手如勾如老虎扑食般压了下来，没有给姬南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双臂交叉格挡住进攻，右腿上挑勾住杨暖暖的脖子，腰股使劲骤然用力！这是幼时在北方草原上和贡布每天摔跤时练出的本能动作。

摔跤扑杀是战阵上最常用的肉搏手段，依靠力量和技巧断敌关节，绞杀敌人，是战士们日常必修的战斗技能。

只是修士们极少有人会此技能而已。

无论实战道法还是修为境界，姬南都不是杨暖暖的对手，姬南必须使劲全身解数争取一点点的优势！

然而杨暖暖出身九剑楼，对于贴身搏杀本就擅长，万里逃亡更是再上层楼。

电光火石间，二人在地上翻滚又不知交手多少个回合。从天下往下看去，就像是两只为了抢食撕咬的野狗狠斗。

杨暖暖两根纤细的手指，猛地插进姬南肚子上受伤的伤口，使劲地翻搅！姬南一声惨嚎，朝着杨暖暖的头颅狠狠撞去。

杨暖暖左手插在姬南肚子血洞里的手指勾住内脏猛地外拉。

鲜血从她的手指边缘喷射出来。

右肘则死死地抵住姬南满是鲜血的胸口。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两寸。

姬南脸色骤然再次苍白，身体里的力量随着鲜血的流失马上就要消失殆尽。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杨暖暖的眼睛！那双眼眼睛本来应该美丽、善良，现在则是充满怨毒、仇恨和血腥！

姬南的眼睛忽然变成了淡金色，双瞳内有黑白两色缓缓的转动起来。

眼神最终变成极度冷漠，幽深如夜星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姬南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露出沾血的牙齿，朝着面前三寸，那本该洁白柔软的肌肤狠狠地咬了下去。

碎石废墟间忽然响起一声尖厉如野兽般的痛苦嘶嚎，充满了愤怒、恐惧、怨毒之类的负面情绪，令人直欲捂耳。

杨暖暖看着姬南金色妖异的双眼，心底不由得一寒。

随着姬南的牙齿咬住自己的脖子，瞬间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黑暗阴森污秽的世界，天地间的黑暗无穷无尽，周围空荡荡一点声音都没有。

无尽的黑暗中，天的尽头首尾相接盘着一黑一白两条仿佛大鱼的样子，缓缓地转着。

随着大鱼的转动，仿佛天地之间有一个大大的磨盘在碾压自己，碾碎自己。

体内的真元如同被碾碎的渣子般如洪水一般向体外倾泻而出，身体骤然变得虚弱。

杨暖暖瞬间就明白了情况，伴着恐惧尖锐的嘶吼，双手在空中挥舞，催动体内所有真元向姬南胸口撞去，要推开这个恶魔。

可真元刚到一半，浑身便不听使唤，力气再也提不起来。

姬南感觉到自己嘴巴与杨暖暖脖子的接触处，一股强大醇正绵厚的气息急速涌入，心神也迅速稳定。

当此生死一瞬间的危机时刻，他已经顾不得樊老头所说的“道为正，术为负”的问题了，全力运转了他自修习以来一直不敢使用的残卷“大光明噬精真经”。

他心里感觉现在只要自己放松一点，立刻便会被杨暖暖所挣脱，然后就是性命之忧。

杨暖暖感受着体内真元的快速泄露，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也正在被迅速吸走，她渐渐模糊的目光里生出痛苦绝望的神情。

她脸色先是越来越红，然后是越来越来越白，随后是枯灰如土，最后变成了一具皮包的骷髅。

两眼空洞地看着天空，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

说来漫长，其实前后也不过十几息时间。

姬南忽然翻到一边，趴在地上重重呛咳起来，鼻中口间溅出缕缕鲜血，趴在地上阵阵地呕吐，把黄水都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呛咳一定，姬南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直了身体，胸中一阵激荡，两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