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夭夭 二百一十三、禽子楠与乐之

星海之下，清风之中，石城外成为了是血与火的世界，一道道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烟尘冲上夜空。

尤其是城墙破口处，一片一片的人群在往来冲突，空中往来的箭矢一阵连着一阵飞向天空。

更高处有九黎的大巫和乌越的萨玛在大战。

墙上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是召集守卫者前去增援破口处的命令，然后就是一阵忙乱的声音。

又过了好一会，上面安静了下来。

乐之在确定了周围确实没人之后，摸到铁栅栏旁边，双臂使劲，运起真元。

“啪”的轻响，金属断裂的声音被布包裹着没有传出去。

乐之的身体一阵蠕动，身体变成狗般大小，潜入污水中，从狭窄的排水口悄悄地钻进了耀乌城。

石墙附近的几栋建筑并不算好，房屋被前几日投进来的石头砸得房倒屋塌，只剩下残破的梯柱与房梁，还有一间也许经历的火灾，只剩下枯黑的残垣断壁。

不远处有一些完好的房屋和竹楼，只是紧闭房门一片漆黑，主人或许已经逃掉了。

黑夜对于乐之来说比白天还要自由还亲切。

由于自幼的惨痛经历和自身的丑陋形象，乐之和孔阳从小就更喜欢在夜间出来活动，白天尽量待在山洞里或者阴暗处。

而且由于自身的体质原因，他们的眼睛在夜间能看得更远更加清楚。他们的手、脚和身上的毛发在夜间给他们提供了更大的便利和掩护。

所以他们喜欢黑夜，无拘无束，自由驰骋，能获得和其他种族在白天一样强大的能力和成就。

借着夜色和民居的掩护，乐之如幽灵般行走在夜色中，远远地有亮着灯光和巡逻的队伍跑过去。

乐之找到一处水塘，轻轻地钻入水塘，洗掉了身上的污水和臭味，然后在一处相对偏僻的地方边上了岸。

并不是他有洁癖，常年生活和厮杀在山林中，又怎么可能干净。

只是排放口的污水太脏了，他的身上味道太重了，会影响他潜伏的效果。

束好头发，抖掉身上的水，重新穿上皮甲，小心翼翼将脖子上悬挂的黄绳贝壳揣进胸口。

再次蒙了面，插好后背的刀，靠向不远处的一个院子。

熟练地翻墙而入，走在院子的阴影里，不多时又沿着墙壁、爬上屋顶，四处巡查了一番。

辨认方向，再次朝着耀乌城中间的那座巨大的建筑前进。

被城外射进来的石块和火箭破坏的街道、城池里远远近近青灰的院落，在潮湿闷热中都是森冷的感觉。

此时入夜还算不得太久，街道上还有很多急匆匆奔行乌越部的战士和人群，乐之沿着院落间的黑暗之处谨慎而快速的靠近了主城楼。

主城高三层，外面全是由大石头堆砌而成，中间缝隙由米汁搅拌黄土浇筑，坚固无比。

最下一层高约七丈，墙头每隔一丈修有垛口。第二层窗口洞开，从远处看里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第三层则仅仅有一些微弱的灯光。

乐之稍稍有些兴奋，步履加快，转眼间穿过一间庭院，差点与一名正从屋内跑出来的孩童碰到，他一下躲到一棵树木后方，由极动转眼间化为极静。

待到那孩童跑了过去，乐之才探出头来朝四周望了一眼，犹如黑夜中的老鼠般轻盈而迅速地窜过庭院，沿着柱子上了房梁，躲进一块石板后方。

前面传出一阵喊叫音，有几个人骑着金豹兽快速跑进了主城，衣服颜色款式稍有差异，但俱都身穿重皮甲，有两人身上的甲缝里还镶嵌着羽箭，看得出都是刚从战场下来。

这些人都是乌越部带兵掌权的族长和长老。

这几人当中，乐之只认识前方的一位。

那位留着山羊胡子的悍将是乌越部大长老苏赖，亦是乌越部大酋长禽子楠以下最有权势之人，对待敌人向来以凶狠残暴著称。

主楼的门口站着几名彪悍的侍卫，其中一名手持长戈的雄壮大汉最是引人注目。

趁着门口守卫的注意力被几人短暂带偏，乐之无声地冲出屋檐，脚步踏上城墙下的石块，双手手指扣住缝隙，刹那间的几个腾跃，已经如同鬼魅般的窜上主城城墙三丈多高。

整个过程一点声音没有发出。

身影贴在城墙上一动不动，如同静止了一般。过得一阵，那身影又是几个纵跃向上爬去，脚步诡秘无声。

二层的主城上并没有多少守卫，也许是因为城墙处的战斗太激烈的缘故，大多数的战士都被调去支援了。

乐之脚步轻盈，走到窗口下隐于黑暗处，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才能证明他此刻的存在。

“……今晚的攻势更加猛了，看旗帜应该是黄夷、畎夷的军队，这两族在前期的战斗中损失不大，正是养精蓄锐之后……”

“……箭矢现在库存还有三万支，工匠每天大概能赶制出三千支，每天消耗大约八千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消耗的速度……而且制作箭头的兽骨也马上要没了……”

“……粮食，粮食，现在问题最严重的是粮食，几万人的吃喝，已经开始控制每日发放量了，剩下的粮食还能坚持五天，城墙上的战士吃不饱是没法战斗的，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

“……大酋长在哪里？是战是降得赶快拿个主意，现在降还能谈条件，过几日只怕条件都没得谈了……”

“……放屁，降什么降，老子誓死不降！老子还有几万战士，还能打，只要再熬个十几日，九黎部就退了，到时候我还要杀回去……”

“……十几万人都败了，现在几万老弱就能坚持住？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

“……你个叛徒！我决不投降——”

“……哎哎，别打，别打…大敌当前……”

房间里的光影与争吵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奇特而喧闹，乐之轻叹一口气，继续向着三层高楼爬去。

三层是整个主楼的最高层，站在上面可以一览整个城池，就连城墙破口处的战斗，站在这里也能看得非常清楚。

整个三层应该是禽子楠及其家眷的住处，楼内房间错落，墙壁上挂着珍贵的兽皮，几案上摆放着来自周地的珍贵青铜盘碗和漆器。

几个女孩端着水盆和杂物急匆匆的行走在走廊里，空气中漂浮淡淡的血腥气。

乐之悄无声息的行进在房梁上和廊柱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临近大厅，他轻轻地探出头去。

一间宽敞豪华的房间内，几个人围在一起忙活着什么。

房间里充满了浓烈的草药味道。好一会，在一个老者的带领下，几个人带着女孩们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房间里的两人。

远处楼梯口站着两个带刀的彪悍侍卫。

禽子楠脸色苍白地端坐在软塌上，胸口和肩膀上绑着厚厚的绷带。

前天在城墙上指挥战斗的时候，被一名大巫用弓箭射穿了肩膀，好在并不危及性命。

换药完毕，一名中年美妇蹲坐在他的身边，服侍着他重新穿上铠甲，挂好佩刀。

整理完毕，禽子楠站起，往楼下走去。

两个侍卫躬身掀开门帘。

眼见禽子楠越走越近，距离只有四、五丈远时，乐之屏住呼吸，将手悄悄地搭在刀柄上，脊背轻轻弓起，双足使劲，就要跃出。

突然，乐之低头、翻滚，一把通体闪着寒光的长剑贴着他的头皮，哐的一声狠狠地刺在房梁上，剑身上反射的寒光照亮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

这一剑刺来的几乎毫无先兆，迅速闪电，若不是乐之灵觉敏锐得异乎寻常，从些许微风气流中感觉到不对，这一剑就得重伤了他。

乐之双足发力，两把长刀挥出，半空之中发出了金铁相击的猛烈声响，空中火光四射。

随后身体在空中折转，双腿在墙面上用力一蹬，乐之向着斜下方的禽子楠猛地扑去。

瑞明在半空中抵挡乐之的凶狠两刀，抵挡得很是狼狈，但他仍然紧随乐之而下，不打算给刺客任何伤害父亲的机会。

这边禽子楠已拔刀在手，抓住妇人的胳膊向后猛退，撞翻了旁边无数的桌椅。

瑞明挥起长剑，在咆哮声中拼命阻截这个浑身罩在黑袍中的刺客，刺客单刀格挡回击，另外一把刀仍然指向禽子楠紧追不放。

禽子楠在不断的倒退中挥舞着长刀反击，三人的交手在刹那间爆发至最激烈，刀剑的磕碰声，案几上的器具转眼间被砍成碎片！

两名彪悍的侍卫抽刀扑上。

“呀呀——呀呀——”

瑞明的咆哮声中夹杂着惊恐、痛苦，他踉跄后退，半个身体已经被血染红，肩膀、胸口上都已中了刀，劈头散发。

刚刚，黑袍刺客的一刀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砍掉了发簪，头发也被斩了大半。

乐之的眼睛死死盯住几尺外的禽子楠，快速趋近，时机稍瞬即逝，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斩杀禽子楠。

此时，两名侍卫的刀也到了。

乐之的腋下猛地又伸出两个臂膀，各持一柄短刀，一柄卷起漆黑腥臭的死气，另外一柄刀锋上裹挟着寒冷冰霜。

黑色的人影如箭矢般飞了出去，一个侍卫的脑袋带着鲜血冲天飞起，另外一个的身体踉跄着撞入旁边的一个房间。

二楼的人们听见楼上的声音，连忙冲了上来，一群人抽出随身兵刃朝着乐之绞杀而去。

“拦住他！杀了他！”禽子楠大声地喊道。

乐之以一敌众，浑然不怕，身法迅如闪电、四只胳膊转如陀螺，两把长刀犹如霹雳绽放，刀刀狠厉致命，两把短刀阴损无比，专门刺向众人下阴、丹田等要害。

黑暗中无数叮叮当当声响起，摇曳的烛光下只见无数身影朝着不同的方向砸落、翻滚、扑击、格挡、躲闪。

乌越部众人匆忙冲上来，配合本就不好。乐之左冲右突，惯于夜战，将整个三楼局势搅得极乱。

一长老胸口中刀，并没马上死去，躺在地上凄厉嘶吼，两名躲闪不及的长老被砸倒在地，一张长长的几案被不知名的身影砸烂，茶具、水碗碎片、水花四溅。

人越来越多，但相互羁绊，形势越来越乱。

众人被乐之杀得手忙脚乱，但他想要冲过去，继续追杀禽子楠，目前看已是不太可能。

一杆凌厉至极的长戈从楼梯口处刺来，瞬间超越了二人间的空间，刺向了乐之的咽喉！

乌越部的高手赶来了，乐之四刀挥舞以最猛烈的姿态向前迎上。

眼前这人戈法刚猛、迅如暴雨，而且小范围内的跨步躲闪也是迅捷无比，已然将这正面抢攻的戈法与身法、步法结合得天衣无缝。

乌越部众人渐渐冷静，开始四面布围，瑞明也被众人救起，虽然身中数刀，但是内穿厚甲，并无大碍。

禽子楠站在众人身后，冷冷的看着场间两人的死斗，中年美妇只是关切着丈夫和儿子的安危。

来将武艺不凡，而且众人已经围上。乐之并不恋战，猛地向着禽子楠的方向前冲几步，引得众人匆忙防守，然后猛地回头朝着窗外跑去。

长戈从后猛地砸下，贴着他的耳边划过，刮住了乐之身上已然破烂的黑袍，乐之身在半空强使大力，“刺啦”声响，黑袍被长戈划破飞到半空，乐之的真容坦露在众人面前。

奇丑无比，满是褶皱的脸上，五官排布的七扭八歪，牙齿外翻，不似人类的耳朵，两个眼睛一大一小，头上稀疏的长着几根白色毛发。黑褐色的肌肤，长短不一的四肢，腋下又长出两只胳膊，各持一把短刀。

狰狞丑恶的面容在黑夜火光下更显凶狠。

“咦——”“呀——”众人惊惧，一时不敢靠前，几个胆小之人甚至退后了几步。

乐之站立，四臂持刀，转头朝着众人一笑，笑容狰狞恐怖，又是让众人吸了一口凉气。

持戈勇士首先反应过来，双手一挥，就要率众继续围攻，务必将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留下。

“啊——！等等——！”一阵刺耳的尖叫响起。

站在禽子楠身边的中年美妇指着乐之大叫，仿佛看见了比看见怪物更加可怕不可思议的事情。

禽子楠皱起眉头，转头看着自己的夫人。夫人十几岁时就跟着自己，也算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和起起落落，从来都是温婉贤淑，遇变不惊，今天怎么如此失态，这是以前没发生过的，只是一个怪物刺客而已，以前比这更丑更可怕的怪物也见过啊？

妇人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怪物刺客，脸如白布，一只手指着怪物，另外一只手捂着胸口，口齿结巴地乞求道：“你看……他胸前……贝壳……丝带……”

禽子楠脸色大变，猛地转头望去，只见站立在众人重重包围中的怪物脖子上挂着一根黄色丝条悬挂的贝壳饰品，由于刚才激烈的打斗，贝壳从皮甲里滑落出来，此刻正悬在怪物的胸口处。

禽子楠仔细的看了看丝带和贝壳，没错！

他惊愕的抬起头看着乐之，脸色从苍白变成了通红，又变成了更白，他抬起手指着怪物，说道：“你……你……那个贝壳挂件从何而来？……”

乌越部众人惊诧的看着禽子楠夫妇。

大酋长自接位以来，数十年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杀伐决断、胸有成足，何时见过他如此失态。

乐之持刀傲立，坦然说道：“自幼就有，先人所赐！”

中年妇人闻言瘫软在地，瑞明连忙抢上前去扶住母亲。

禽子楠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木凳上，仿佛一下老了几十岁，好一会，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看众人，说道：“都退下吧……”

手持长刀的大长老苏赖没听清，走上几步问道：“大酋长，您说什么？”

禽子楠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低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能解决……没什么危险……”

苏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看站在远处的怪物，又看看禽子楠夫妇，在确定了确实是禽子楠的本意后，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挥手道：“都下去吧，城头战事紧迫，赶紧去派人支援……”

众人互相对望了几眼，惊疑不定的走下三楼。

苏赖大声道：“大酋长，外面战事紧急，是战是降还请大酋长尽快定夺！”

禽子楠低声说道：“全凭大长老做主吧！”

待众人全部离开，瑞明持刀拦在父母面前警惕的看着那个怪物刺客。

乐之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场地中间，前进不是，后退不是。

禽子楠抬起头向着瑞明，声音沙哑的说道：“瑞明，这个……人，是你的……大哥……佳明……”

禽子楠的身子缓缓堆坐在地上。